斜靠在牢門上的小十一抱著手臂,看他這樣,也是擺不出什麽好臉:“還能做什麽,審你嘍,難不成還是來救你出去的?”小九這時候看他醒來,也站起了身,單刀直入道:“你家大人現下到底身在何處?”聞言,小八“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道:“小九,怎麽現在連你也來湊著熱鬧?”“你家大人原本不是來投奔王爺嗎,到底發生了什麽又叫所有人都失了他的蹤跡呢?”“我怎麽會知道,且不說我被抓進來關到現在,對外頭的事一概不知,就算我還在大人身邊,他要做什麽事,也不會告知於我的。”小八聲音不冷不淡地說道。“我沒說你知道啊。”小九目光落到他的身上,繼續說道:“我是說,你難道不好奇,到底是因為什麽王大人又挾著遺詔,臨陣倒戈了嗎?”小八沉默下來,心神卻已經有些亂了,因為所有的一切和最初計劃好的都不一樣。比如他沒有想到會被崇王那麽快認出來,抓到,而且原本他與王大人兵分兩路,他引開太子的人,王大人去投奔離王。可是現如今,王大人不知所蹤。“或許王大人已經……”小九話還沒說完,小八便厲聲道:“你閉嘴,別胡說,王大人吉人天相,絕不可能!”小十一不含善意地笑了一聲:“你倒是對他忠心耿耿的緊,隻是不知道他把你當什麽哄騙。”他朝前走了幾步,對小八說道:“你在這裏死咬著不鬆嘴,受這樣的折磨,其實不知道背地裏他怎麽得意呢。”“你可知道無骨刃身體裏本就沒有毒,此前按時服用的藥丸不過是止痛丹藥,你說你家大人待你如何如何好,卻從未告訴過你這等事實。”“還不是為了好操控你,怕你跑了,誰再為他這麽肝腦塗地賣命呢?”小十一話剛說完,小八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胡說什麽!”作為被那每三月一回毒發的刺骨疼痛折磨過數年的無骨刃,無一不會對這件事感到驚怒,小八初識真相,根本就不願意相信。“是不是真的,你倒是再等上一等,你在這裏關了兩月有餘了吧,看下回毒發你不服下解藥是不是能活,不就知道了?”小九看猶在震驚中,心神劇顫的小八還在喃喃自語:“這不可能啊……大人不會騙我……”這頭趁小十一唱著紅臉,小九也轉了語調,“王大人原本該呈給離王的遺詔未能交由王爺手中,即使再回來,王爺也會疑心於他,他如今可選的可沒有那麽多,如今任延亭回京了,你常在王大人身邊做事,也該聽聞過他,太子現在身邊有他和崇王加上季家,今上病逝的消息已經宣出,王大人若是再如此搖擺不定,這等亂局之中,怕是拖到最後,身不由己,選都沒得選了。”小八目光一滯,眼珠子緩緩轉動,落到了空茫的一處。小十一這時候看他已經動搖,便軟硬皆施起來:“你莫要如此不識抬舉了,叫我們先找到他,興許還能保你家大人一命。”“我要聽他說。”小八心思雜亂,身上的傷痛好,和今日聽到這些帶來衝擊的話叫他腦子裏像是被攪成了一鍋漿糊,可唯有這一點還是清晰的。小十一愣了一下:“誰?”問完才看到小八正直勾勾盯著小九。他不信任小十一,卻知曉小九的為人,若是應下便會做到。小九看著奄奄一息,身姿狼狽的小八,沉默片刻後說道:“好,我答應你,若是見到王大人,必會保全他的性命。”第49章 “大人那時隻說,若是我有幸逃脫崇王耳目,便前去距離京城五十裏外的芙溪鎮找他,他在芙溪鎮西街的尋芳齋上房裏等我。”小八嘴唇幹澀起皮,臉色發灰地說完。小九聽罷就已經暗覺不對勁,自王祁在京城失蹤,別說是距離京城五十裏,怕是百裏開外都已經被搜查了個幹淨,王祁有什麽自信能在芙溪鎮等小八……可看著小八那副樣子,臉上在說出這番話後的愧疚也不似作偽。隻怕在小八心裏,他家大人一向足智多謀,無所不能,這樣明晃晃哄人的話,小八還能死心塌地的信服。這把無骨刃落在王祁手裏,養成這副樣子,哪裏還用什麽毒藥牽製。小九與小十一從刑部大牢出來,清風徐來,吹散牢裏那股縈繞鼻尖的那股腥臭汙糟的悶氣。“讓小十三帶人去一趟芙溪鎮吧,我們務必要在朝廷之前找到王祁。”小九對小十一吩咐道。小十一利落地換回衣服,點頭稱是。這時候小九才看見小十一那身玄色黑衣上,後腰處正印著一個腳印,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被踹的。小九玲瓏心竅,不由料想到什麽,開口竟有幾分打趣的意思:“這回怎麽這麽快就露餡兒了。”小十一聞言,也是皺起了臉:“我怎麽知道,我醒來沒多久,小侯爺就來屋裏看我,兩句話沒說,他就對我起了疑心了。”“然後你就被踹出門了?”小十一沮喪又負氣地點了點頭:“可能我學不像你。”“哦?”小九說道:“學得不像?你醒來對他都說了什麽話?”小十一回憶了一下說:“主子怎麽眼下起了青,可是今日沒睡好?”小九“撲哧”笑出了聲:“我與他如今撕破臉皮,平日裏怎會這樣與他講話,你若想學得像,我教你一招。”小九示意小十一附耳過來,小十一狐疑不已,卻還是被這一臉不安好心的小九誘惑住。兩人腦袋對到了一起,這時隻聽小九悄聲對小十一吐露了四個字。“莫給好臉。”五日後。小十三再次推開小九的房門,一身連日奔波下來的疲憊,頭發縫裏都沾著沿路的土灰。“小九,我們找尋了好久,那芙溪鎮裏並無王大人的蹤跡,芙溪鎮的尋味齋早就在去年就因為經營不善,摘了牌子了。”小九心裏的懷疑落到實處,卻還是在回憶起來小八在牢裏苦熬這麽久,受那麽多次刑罰,站都站不起來,還守口如瓶為掩蓋他家大人蹤跡,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時,不免感到齒冷。那頭小十一在臨淵營裏,一邊養他沒好利索的傷,一邊逗著那隻小九轉贈給他的貓兒,還在腦子裏琢磨著那日小九傳授給他的四字真經。這頭還沒研究明白,便又聽到小九召令。又趁夜黑風高。二人如敏捷的黑燕般在屋脊上穿梭,再次來到了刑部大牢深處。再見到那幹草堆裏滿身血汙,渾身辨不清模樣的小八時,他已經是一副進氣兒多出氣兒少的樣子。那模樣真的像是單憑這一口氣吊著。聽到聲響,小八勉力睜開眼睛,他的渾濁的眼底布滿血絲,看著眼前模糊的兩道黑影,仔細盯了半晌兒,才虛弱出聲:“你們來了?”“我家大人,大人他怎樣了……咳咳…咳。”因為過於急切,小八嗆咳一聲,那渾濁的眼眸都亮了一瞬。小九看不得他這副樣子,卻還是狠下心說:“你家大人騙了你,早跑了,什麽在芙溪鎮等你,全都是幌子,隻是拿你做掩護罷了,他根本就沒想過你能從崇王手裏活下來。”願意為這番話能換小八個清醒,不至於再對這完全利用他的王大人再心存幻想。卻沒想到話音落下,那小八表情呆愣愣,像是沒聽懂小九到底說了什麽似的,半晌兒沒有反應。過了一會,臉上竟是勾起來一個釋懷的笑。“怕是大人早就料到我不牢靠,會將他的行蹤供出,才告訴我這樣一個假消息吧,這下好了……大人…咳…安全…咳咳”小八嘴裏說著好,臉上卻流下淚來,到最後話都說不成句,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那血從他口中嗆出。小九這時候卻再也看不下去,閉了閉眼,複又睜開之後,丟給了小十一一把刀。“給他一個痛快吧。”小十一抬手接過刀,便要為小九效勞,結果剛走到小八身邊,手裏的刀剛架上脖頸,便被牢外一道聲音打斷了。是此前被小九打發出去的小捕快。那人低著頭,神情掩藏在黑暗中,語氣卻是恭敬無比:“二位大人,這等牢犯,何必髒了手,不如交給小的們吧。”一時間整個牢房裏,靜得恍若呼吸聲都能聽聞。小九和小十一皆是心頭一凜,二人對視之時,從對方眼裏都讀到了很危險的信號。以小九之功夫,卻不曾察覺外頭什麽時候悄無聲息進來一人,甚至距離他們這麽近。此人的內功修為定然在他們二人之上。在一根針落地都能被聽聞的一片死寂裏,小九目光從已經神情灰暗,沒有任何求生意誌的小八臉上緩緩掃過,又轉而略過牢外站著的,不起眼的那人。像是之前打發他去買酒的語氣那般輕快:“崇王吩咐此人已經沒了大用處,這事便交給你了,把他處理幹淨,少不了你賞錢。”兩錠銀子拋到了那人臉前,他飛快地伸手一抓,頭埋得更低了:“是!大人,小的自當盡心盡力。”“那人到底是誰?”小九麵目凝重:“小八已經說不出來什麽有用的消息,這個時候誰會來盯著一顆已經被棄用的棋子?”早在小八為王祁引開崇王一行人的追捕之時,小八就已經實現了在這一局裏被王祁利用的全部價值。不過是一把可以重複產出的,不值錢的無骨刃罷了。誰會冒這麽大的風險往刑部裏安插人盯著他?電光火石之間,小九眼珠微動,心中湧起一個猜測,嘴裏立刻出聲道:“小八情況危急,這地牢再待下去我們不動手,他也是難活。我們盯緊他。”翌日,並不引人注意的小八重傷身死獄中。而那用一輛簡陋的板車,拉著草席一卷的屍身的人,原本該將那犯人屍體拉到一處集中處理,卻沒想到半路上拐了彎。一聲悶雷從天邊炸開,白日裏陰雲翻湧,醞釀到這天剛一擦黑,便密密實實下起了雨來。那板車被一匹瘦馬拉著,上頭坐著一個人,手裏鞭子揚得飛快,那馬不知道是吃痛還是被雷聲驚嚇住,蹄子高高抬起,一路狂奔像是要把身後那板車拉散架。好在那草係裏卷著的人被粗繩子綁在車上,要不是在這泥濘的鄉間小道上,早給被甩出去了。好幾個時辰後,那瘦馬被身上的人狠狠一勒繩索,嘶鳴了一聲,那人停在了京郊一處農家小院的門前。一胡子花白的中年老人撐著一柄油紙傘,站在門前,身上的粗布衣裳已經被風吹進來的打濕了大半。看起來已經是久立門前,等候了多時了。那佝僂老人走了幾步,許是因為步伐急切,忘記了什麽,腰也逐漸直了起來。因為抱著起來那草席裏裹著的人不大方便,手裏的傘也丟到了一旁。草席鋪開,露出來那老人抱在懷裏,被雨水衝刷幹淨的,小八的那張臉。以小九目力,看到小八胸口竟還有起伏,怕是被喂了什麽藥,才能保下來一口氣到這來。兩人隱藏在高樹密葉裏,遠遠望去,看那胡子花白的老人抱著小八就往屋裏去,一副不符年齡的健步如飛。在崇王麵前無骨刃偽麵已經無所遁形,這時候選擇這種最樸素的易容著裝甚至還會更安全一些。而且誰又曾想到故意讓小八引走崇王之後,王祁竟本身還能在京城待半年之久,而不挪身潛逃呢。小九停頓片刻,不由失笑:“小八這一遭,倒是沒白捱。”一把批量產出的,不值錢的無骨刃,沒有人會願意冒這麽大的風險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