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澤兮自認不是什麽好人,他已經大發慈悲,放過對方整整三年了,而既然蕭偌選擇主動回京,便不怪他將對方留下。原本該是這樣。可偏偏有另外一句話停在虞澤兮的嘴邊,讓他放緩了語氣:“你若是想離開的話……”然而還沒等說完,蕭偌已經伸手拽住他的袖角。“皇上的舊疾,是從何時開始發作的?”虞澤兮眉頭緊蹙,一時間竟沒有理解他話裏的含義。蕭偌嗓音有些低,紅著眼眶,腦海滿是地牢裏那人扭曲猙獰的麵孔。“皇上病情發作時,也像剛剛那人一樣痛苦嗎?”蕭偌仰起頭,露出眼底顯而易見的心疼。虞澤兮忽然覺得荒謬,這人在心疼自己。活像利爪之下的小動物,心疼扼住它咽喉的野獸是否也被刺傷。其實沒必要這樣討好,虞澤兮想,他都打算要放過對方了。正想要出言譏諷,就聽耳畔再次有聲音傳來。嗓音柔和卻堅定,紮根在風裏,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皇上下回舊疾發作時,還請讓臣陪在皇上身邊吧。”第42章 虞澤兮是處理政務期間臨時趕來寧春宮的,停留片刻便先離開了。臨走前環抱了蕭偌一下,動作十分用力,仿佛要將他整個嵌進身體裏麵。反倒是蕭偌被抱得有些臉紅,吹了好久的冷風才總算平複下來。在石桌邊坐了小半個時辰,蕭偌終於打起精神,抬手拍了拍臉頰。他已經想通了,皇上的病情已經是既定的事實,與其愁眉苦臉的煩惱,不如去找找有什麽他能辦到的事。因為不敢靠近寧春宮,鈴冬隻能遠遠站在坤儀宮外,探出身子,做賊似的一直盯著來往的宮人。半晌,鈴冬終於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連忙撲了過去。“公子!”“怎麽還沒回去?”蕭偌被她嚇了一跳,下意識頓住腳步。“奴婢實在擔心公子,”鈴冬來回打量他的模樣,臉上滿是緊張,“剛剛瞧見皇上進到宮門裏,公子沒受傷吧?”“沒有,”蕭偌無奈,不過還是為那人辯解了一句,“皇上雖然嚴厲,但何時真的傷過我了。”對哦,鈴冬恍然。皇上雖然冷冰冰的瞧著嚇人,但自打入宮以來,除了偶爾禁足公子之外,的確不曾傷過自家公子分毫。“往後這樣的話可不能亂說了,免得……馮禦醫!”瞥見一旁路上有人走來,蕭偌連忙轉過身去,笑容和善道。“馮大人也出來了,方才牢裏情形混亂,我還沒來得及問過馮大人,皇上如今的病情究竟如何了?”真是想什麽來什麽。蕭偌原本還猶豫著該到哪裏去尋馮禦醫,沒想到剛出宮門便碰見了。運氣當真不錯。馮粲停下腳步,扶著額忍不住頭痛。剛剛皇上被董公公喚走,他還想著等下回去時一定要避開蕭偌,誰知道分明繞了遠路,卻還是被對方逮住了。不過再假裝沒看見顯然是不能了,馮粲隻得苦著臉,恭敬拱了拱手。“蕭公子,下官隻是聽差辦事,許多事情都無法明說,您若是有不清楚的,還是親自去問過皇上吧。”意思是放了他吧,他是真的什麽都不能說。蕭偌轉了轉眼眸,笑容越發溫和:“馮大人言重了,皇上今日肯帶我去寧春宮,想必是要將所有內情都告知我了,馮大人即便說了什麽,估計皇上也不會怪罪。”馮粲表情更苦了,仿佛吞了十斤黃連。“是,皇上看重蕭公子,故而才會對公子毫無隱瞞,隻是既是如此的話,公子更應當親自去問皇上了,又何必來為難下官。”蕭偌鬱悶,皇上若真能對他毫無隱瞞,他也不用費力來套馮禦醫的話了。好在宮裏待久了,蕭偌也大致摸清了這裏人趨利避害的本性,索性換了個話題道。“也罷,既然馮大人無法告知我皇上的具體病症,那日常相處時,該如何避免皇上病情加重,馮大人總該可以告訴我吧?”“這……”馮粲依舊猶豫。蕭偌抓住時機,義正辭嚴道:“這也是為了皇上龍體考慮,我經常在皇上身邊伴駕,總要知曉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不然倘若出了問題,害得皇上病情嚴重,可就不隻是我的罪過了。”馮粲深吸口氣,對方說得在理,若真出了岔子,的確有些難辦。“其實也沒什麽複雜的,皇上自製力驚人,隻要不起殺意,不見血腥,一般都不會出問題。”“至於蕭公子的話……平日盡量讓皇上維持心緒平穩,不要與人動怒,其餘便沒有什麽了。”蕭偌低頭思索。心緒平穩,皇上性情冷淡,大部分時候心緒都還算平穩,況且宮裏有禁衛看守,血腥一般也不容易見到。那麽餘下的,便隻剩不要與人動怒了。“行,”蕭偌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明白了,“馮大人放心,我知道該如何做了。馮粲神色愁苦,一臉擔憂,很想問對方真的知道了嗎。紫宸宮,禦書房內。蕭偌趕到書房門外時,已經是下午申時左右。其實明日再來也是一樣,然而剛經曆過寧春宮的事,蕭偌總覺得心裏惴惴,非要親眼看到那人才能安心。整個禦書房內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在低頭忙碌。離宮多日,虞澤兮積攢了許多政務沒有處理,眼前書案幾乎已經被奏折堆滿,餘光瞥見蕭偌,頓時無奈歎息。“朕不是讓你回去休息,怎麽又過來了?”舟車勞頓了一路,回宮後又在地牢裏受了驚嚇,現如今居然還能跑到禦書房來。虞澤兮簡直困惑,這人究竟哪裏來的如此多精力。“沒,臣已經休息過了。”蕭偌行了禮起身,理由充分道,“而且之前太後要臣給皇上作畫像,臣還差幾幅沒有完成,若再拖延下去,怕是要被太後責罰了。”不等對方拒絕,蕭偌搶先補充道:“皇上放心,臣隻要在一旁安靜作畫便好,絕對不會打擾到皇上處理公務。”蕭偌舉起手中的畫匣,努力證明自己的確是過來畫畫的沒錯。青釉熏爐裏線香靜靜點燃,西側裏間內,兩名埋頭書寫的侍講學士全都慢了下來,雖然視線不敢轉過來,卻都跟著豎起了耳朵。虞澤兮按了按眉心,不想讓其餘人看熱鬧,隻能指了指房間的角落。“去那邊,不許出聲,若是作畫累了就早些回去。”蕭偌迅速點頭:“多謝皇上。”董公公在一邊忍笑,招手叫小太監搬了桌椅進來,引著蕭偌過去坐下。壓低聲音道:“公子坐在這裏吧,等下還要冷茶是嗎?”“都已經入秋了,喝什麽冷茶,給他端熱茶過來。”虞澤兮打斷道。董公公給了蕭偌一個同情的目光,頷首應是。蕭偌在桌邊坐下,打開畫匣,將畫紙與顏料擺在桌上。明明是相似的場景,然而心境不同,感受竟也完全不同。最初在這裏作畫時,蕭偌百般排斥,提心吊膽,連看一眼對方都覺得心驚。而如今手執畫筆,卻似乎找到了另一種樂趣。虞澤兮平日並沒有太多表情,處理公務時更是神情嚴肅,透著迫人的威壓。眉頭微皺,唇線緊緊抿著,偶爾用帶玉扳指的那隻手叩擊桌麵。手邊的奏折雖然雜亂,但一定要擺放整齊,不同顏色的奏折分類放好,朱批用的毛筆則要按照長短依次掛上筆架。茶水冷了,董公公換了新的熱茶過來,被虞澤兮順手挪開,與硯台擺在一起。從側麵看去,茶盞,筆架,硯台,三者幾乎成一條直線。偏偏董公公沒意識到這些,放下鬆煙墨條時偏移了少許,再次被虞澤兮抬手擺正。一次,兩次,等到第四回時,蕭偌終於忍不住定睛細看。虞澤兮下意識轉頭望向他。“你在看什麽?”蕭偌連忙收回視線,無辜道:“沒,臣要給皇上作畫像,自然要看仔細了。”虞澤兮雖然不解,卻也並未深究,正好有太監送了糕點過來,兩盤桂花糕。董敘動作自然,送了一盤到蕭偌麵前,另一盤則擺在書案上麵。虞澤兮再次抬手,將桂花糕推開了半寸,與茶盞排在一起。蕭偌唇角抿了抿,所以他剛剛果然沒有看錯。虞澤兮直接丟下奏折,轉頭緊盯著他:“怎麽,你這一回又是在看什麽?”“看眼睛呢,”蕭偌收起笑意,乖巧道,“皇上眼睛好看,像冠上鑲的寶石,尤其在陽光裏的時候,用尋常顏料很難調配出來。”蕭偌語氣真誠,雖然帶了笑,但眉梢眼角皆透著誠懇。虞澤兮難得被噎了下,重新拿起手邊的奏折,無奈道。“行啊,等下把畫拿來給朕檢查,朕倒要看看,你觀察得如此仔細,究竟能畫成什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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