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體開始抽搐起來。九皇子像是被嚇到,整個人愣在原地。盛隆帝抱起皇後,幾步朝著寢宮走去。在他將皇後按在床上的時候,九皇子平生頭一次聽到皇後的慘叫聲,那異常刺耳,帶著難以忍受的痛苦。哢嚓直到聽到破碎聲,九皇子才猛地反應過來,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小手。柿子湯已經摔碎一地。黏糊糊的柿子切塊和黃色的湯汁到處都是,粘稠得很,就像是腦子摔爛的樣子,又或者是什麽黏糊的腫塊,塗抹成令人作嘔的模樣。九皇子莫名很想吐。他握緊顫抖的小手,有一種古怪的憤怒將他籠罩,但更快的,是他的步伐,他下意識朝著殿外走。“赫連容!”盛隆帝厲聲叫住他,“回來!”九皇子在門口站定,下意識回頭看著盛隆帝。他的身上,還有剛才皇後吐出來的血,這讓他看著像是個劊子手。“你想做什麽?”“……叫太醫。”輕飄飄,仿佛不像是九皇子的聲音。“回來,你母後有話要和你說。”理智上,九皇子知道自己最該做的事情就是奪門而出,他需要將這裏發生的事情告訴……誰?他有誰能告訴?九皇子緩緩轉身,看向盛隆帝,一瞬間,那種極度憤怒的情緒莫名被一種更加寒冷的情緒覆蓋,一層又一層地冰封起來。他順從著盛隆帝的話,重新走回去。皇後已經不再慘叫,隻是還在吐血,也不知道人的體內,到底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血液,好像無窮無盡,幾乎將大半個床都染紅。在看到九皇子走過來的那一瞬,皇後的眼底爆發了某種極度強烈的情緒,她猛地抓住了九皇子的胳膊,極其用力,就仿佛要捏碎他的骨頭。“……你,記住,是你殺的我……”“不是。”九皇子仿佛聽到耳邊有人在反駁,一瞬間,還以為說話的人是盛隆帝,可緊接著,他又反應過來,根本就沒有人說話。是他自己,是他自己在心裏反駁。他沒有。“我沒有。”終於,九皇子輕聲說,“我沒有下毒。”一雙手,輕輕落在九皇子的肩膀上。像是要寬慰他。九皇子的反應卻非常激烈,幾乎是以一種甩動的姿態,將盛隆帝的雙手給甩開,如同是什麽髒東西。他的聲音變得更冷了些,也更加無情些:“我沒打算殺你。”隻不過,劇痛中的皇後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麽,她的指尖用力到發白,已經生生在小孩的胳膊上抓出無數道傷痕,“……赫連信,你為什麽不去死,哈哈哈哈……好痛,好痛,你個該死的騙子……我早該殺了那個逆子……”一時間,她在罵盛隆帝,一時間,她又開始激烈地唾罵九皇子。直到某個瞬間,她肚中越發絞痛,人反倒清醒了過來。她猛然抬頭,披頭散發的模樣,如同一個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皇後不知是從哪裏來的力氣,硬生生將九皇子給拖得更近些。“我要你發誓……”皇後的聲音透著濃重的怨毒,恨不得將九皇子也一起腐蝕,“你要發誓……”“……我發誓……”“你發誓,日後不管是誰爬到中宮皇後的位置上,你都必須……哈,你都必須接受……不管她做出什麽事情,你都必須容忍……報複……這是你應得的……”皇後斷斷續續地說,九皇子就呆板地跟著重複,直到最後一句話末了,他原本還有些鮮活的小臉,已經徹底被霜雪覆蓋,仿佛他天然就是一個石像雕刻而成,就算再是怎麽精雕細琢,都沒有人應該有的情緒。皇後已經沒了力氣,軟軟地躺倒在床上,怨恨的情緒從臉上淡去,空洞無物的眼睛凝視著虛空,喃喃著:“……不要……合葬……”就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終於對那個男人死了心。帝後合葬,是這麽多年的慣例。一瞬間,盛隆帝的臉色陰沉得有點可怕,然在深處,卻又有幾分快意。那種快意混雜著長久以來的負累,又變作某種悵然若失。九皇子的手背手腕,被抓得滿是傷。他慢慢地看向盛隆帝,那動作看起來,僵硬得有些不像是人。“父皇。”他冷淡地說,“你做了什麽?”盛隆帝低頭看著九皇子,明顯地感覺到他語氣的變化,不過剛才經曆驟變,會有這樣的反應也算是正常。他並沒有放在心上,“寡人什麽都沒有做。”他兩手血腥,看著卻仿佛這世間最正直的君子,配上他那張俊朗的臉龐,的確很會騙人。“莫要忘了。”盛隆帝靠近九皇子,再度將兩隻手壓在九皇子的肩膀上,這一次就算他再掙紮,小小的年紀,小小的歲數,根本無法和一個成年男人相抗。“那柿子湯,是你一口一口,給你母後喂下去的。”他拍了拍九皇子的肩膀,於是他手上的血腥,也跟著烙印在九皇子的身上。九皇子許久不說話,低頭哇了一聲,就吐了出來。那穢物,將盛隆帝的衣服和靴子都弄得非常糟糕,盛隆帝的臉色一下子就難看起來。後續的事情,模糊間,九皇子也有些記不清。隻記得有許多人來,也有許多人走。有人將皇後的身體收拾妥當,也有人清除了這鳳儀宮的髒汙,甚至於,連盛隆帝和九皇子都換了一件衣服,又牽著手離開。他聽到景元帝與姚才人說,皇後睡了。又說,已經讓太醫看過,讓人再緊盯著些。他一邊說著,一邊看起來眼睛微紅了些,仿佛是個真心實意關心著妻子的普通男人。期間,盛隆帝一直牢牢抓著九皇子的胳膊。那力氣,已經將他的胳膊掐出淤痕來。直到他們上了禦駕,盛隆帝才露出些許疲態,一雙黑眸打量著默不作聲的九皇子。經過剛才那麽一遭,赫連容看起來更像是一座蒼白的小雕像,外頭的日光散落在他的身上,如同溫柔親吻著他,隻是右臉上的巴掌印,有點太過刺眼。盛隆帝從邊上摸出個藥膏丟給九皇子:“塗上。”九皇子沒有去接,任由著那東西滾到地上。一瞬間,盛隆帝的表情陰沉下來。“你母後虐待你這麽多年,你倒是對她癡心一片,到現在還惦記著她……沒聽到她剛才的話嗎?她要你發的誓,是打算折磨你呢。”不論接下來的中宮到底是誰,繼後都絕不可能喜歡九皇子。繼後就算是皇後,然她所出的孩子,在禮法上都不可能越過九皇子,畢竟他的母親是元後,是最純正的血脈,繼後一旦不慈,皇後又叫九皇子發那樣的誓言,不就是為了往後這輩子都折磨著他嗎?九皇子一言不發,看著甚是冷漠。他越是如此,在他身上,盛隆帝就越是能看到屬於皇後沉思的一麵。有多少次,他回到鳳儀宮朝著沉思搖尾乞憐,可她就是用這樣的表情,用那樣的態度回絕他,仿佛他是什麽可悲的髒東西。整整七年!從皇後生下九皇子開始,這宮裏就沒有孩子再誕生下來,這難道還不足以證明他的誠意嗎?是他違背了誓言不假,可沉思根本就沒有為他著想過,一個久久沒有子嗣的皇帝到底意味著什麽!歸根究底,還不都是沉思自己的錯?如果不是她遲遲懷不上孩子……這七年裏,盛隆帝越是愛她,就越是恨她。他恨到咬牙切齒,恨得幾乎夜不能寐。他不能,也無法親手殺了沉思,但他卻想出了一個絕妙的好主意。盛隆帝用力地抓住九皇子,聲音古怪地高昂起來。“你難道,就不想報複她嗎?”九皇子的腰身板正地坐著,正此時,禦駕停了下來,借著那微微風起的縫隙,他看到了擷芳殿的一角。“她不是什麽好東西。”小小的赫連容抬起頭,冰涼地注視著盛隆帝,“但你也不是。”那尖銳的寒意,猛地刺痛了盛隆帝。他從來沒有在赫連容的身上,感受過這種過於淩厲的冰冷。縱然這個孩子比較冷淡,不愛說話,可是每一次盛隆帝出現,他都能覺察到那孩子眼底的孺慕之情。一時間,盛隆帝不知是從哪來的怒火,裹挾著某種殘忍的惡意,“你在為她恨寡人?你知不知道,你的好母後,同樣給你下了毒!”…焦急在擷芳殿外等候的寧宏儒與石麗君,終於把離去許久的九皇子給等了回來。可不管是寧宏儒還是石麗君,都鮮明地感覺到了不對。在今日,九皇子還是一個看起來尋常普通的孩子,雖然有點冷淡,但脾氣也好,性格也好,在他們眼底都是沒得挑的,不愛說話又不是什麽壞毛病。然眼前這小皇子還是舊日模樣,臉上卻帶著從未有過的冰冷,好像有那麽一瞬間,無數雪崩坍塌下來,將一個鮮活的人生生凍結成了石頭。赫連容漠然地掃過他們,有些倦怠地說道:“我累了。”“九皇子快些進來。”石麗君上前一步,赫連容卻反射性地躲開她的手,不肯讓她碰到自己的胳膊。石麗君嚇了一跳,就見到九皇子低下頭,匆匆地進去了。他們知道出了事,隻是,卻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直到幾天後,他們聽到從鳳儀宮傳來皇後去世的消息,這才恍惚有些明悟,或許九皇子這些反應,正正與此有關。九皇子已經在屋裏呆了好幾天,一直都沒有出來讀書上課。就算送飯到了門外也沒見他出來吃,好幾天都不見蹤影。寧宏儒試探著問過暗衛,同樣得到了九皇子從來都沒有出入過的消息,這無疑讓他們心中更為擔心。直到聽到皇後去世的消息。這樣大的事情,怎麽都得告知九皇子,兩人商量了一下,最終決定強行破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