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穿著華麗的宮裝,卻是處處狼狽,下擺處有著幾多破損,更有星星點點的血跡。而她的兩手都被枷鎖扣著,雖是坐著,卻是連腳都被扣著,無法輕易掙紮。驚蟄打量著太後,太後也正看著他。這人看著不過二十出頭,很是年輕,長得甚是俊秀,穿著打扮無一不是上品。在他出現後,景元帝竟是站起身來,幾步走到他的身邊。“不值當為這種人生氣。”赫連容淡淡說道,“看你的書。”“不看了,什麽狐狸書生,都是朝三暮四的貨色。”驚蟄氣惱得要命,那小脾氣顯出來,恨不得把書生給撕了,“她罵你,你罵回去呀!”坐在後麵聽得他都著急。赫連容:“我教過你,被狗咬了,不是咬回去,而是要把它的腦袋砍下來。”他摟著驚蟄的肩膀,這動作太過自然,驚蟄還在氣呢,根本沒留神掙紮。“她身為長輩,怎麽能這麽說你?”驚蟄抿唇,“坐上這皇位的人本就是你,這位置合該就是你的,搶不過,隻能說明那些人沒本事!”他的聲音原還有些低,說到最後,卻是大聲得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聽了驚蟄的話,太後仿佛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般笑起來,她笑得那麽用力,幾乎是喘不過氣來,“哀家不是什麽好人,那皇帝,你又是什麽好東西?”太後根本不屑與驚蟄說話,猙獰地看著赫連容。“記得,前些日子,劉家那件慘案,殺父殺母殺妻,簡直是悖逆人倫。”太後嘴邊帶著惡意的笑,將判詞上的話念出來,“皇帝,陛下,你又有什麽資格坐在皇位上?”她的聲音帶著濃稠的惡意,仿佛噩夢來襲。“弑母的大罪,又該如何論處!”當年真正殺死慈聖太後的那一碗湯,可是赫連容親手喂下去的!第81章 盛隆二十四年,冬日。皇後病得很重,太醫常年呆在鳳儀宮,各種名貴的參片更是經常備著,以防不時之需。是時,盛隆帝與皇後的關係已有些緊繃,不過皇帝仍時時會去探望皇後,世人皆稱他情深義重。中宮所出九皇子赫連容,今歲才七歲。這宮裏頭的皇子皇女,算上九皇子一共,也有將近二十位。與九皇子同年一起出生的,就有三位皇子,最小的是年底出生的十二皇子,而後到現在為止七年,後宮再沒有傳出來消息。傳聞,是因為盛隆帝早幾年盛寵皇後的緣故。不過九皇子身為嫡子,待遇卻遠比不上婕妤所生的十二皇子,不僅爹不親娘不愛,更是孤身帶著幾個宮人,居住在遠離後宮建築的擷芳殿。這是一種疏遠,但也是種無形的保護。後宮裏有一個眾所周知的秘密,那就是皇後瘋了。半瘋半癲的她極其憎惡自己唯一的子嗣,但凡是見到,輕則打罵,重則要殺了他。就在九皇子剛出生還沒滿周歲,就差點被皇後溺死,是盛隆帝身旁的禦前太監拚了命救下來的。後來,不管是針紮,還是刀劃,皇後都嚐試過數次,這才引起了盛隆帝的戒備,將年幼的九皇子挪出鳳儀宮,才得以叫他長大。然這一路,也算不得多平安。身為皇子,總要拜見嫡母,更別說,九皇子還是中宮嫡子,更是需要經常出現在皇後跟前。每一次,對九皇子而言,都算是劫難。能活下來,算是僥幸。盛隆帝偶爾會看顧一二,但皇後厭惡他,皇帝自也不會有多餘的憐惜。隻是看在骨肉情分上,在他活到五歲時,多給他分配了個暗衛。這本該是在皇子十五歲後,才有的待遇,除此外並無優待。風雪裏,有兩個人在走。一矮一高,一主一仆。並無撐傘,也無多餘衣裳,看著有點單薄。寧宏儒:“主子,咱還是回去吧。”今日原本九皇子是要去書房讀書的,不過在早上的比試裏,九皇子挨了打,師傅就做主給他放了半日假。九皇子抬起頭,蒼白的臉上帶著傷。他原本就長得好看,白皙美麗的臉龐上有多一點傷痕,都會被看得清清楚楚。九皇子:“父皇讓我去見他一麵。”寧宏儒聽到九皇子這麽說,也隻能放棄再勸。他跟在九皇子的身後,看著他埋頭趕路,心中有些沉悶,最近九皇子的身子有些不大好,就算跟著那暗衛開始習武,可時常會喊冷,哪怕屋內已經點燃炭盆,還是會覺得不太舒服。找來的太醫,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寧宏儒和石麗君就隻能看著九皇子發愁。最初被派來照顧九皇子的時候,也不過才一點大的孩子,就已經十分冷靜,與他說話的感覺絲毫不像是和孩子,更如同一個同齡人。九皇子性格冷,不怎麽愛說話,不過是個好孩子。這話由著寧宏儒來說,或許有些逾距,然九皇子待人處事上,卻是說不出半個壞字。隻不過有些慢熱,溫涼,然笑起來,也十分之可愛。寧宏儒在心裏歎了口氣,隻是打從今年開始,就幾乎不怎麽看到九皇子笑。光是今年,九皇子就差點死了兩次。一次是被人從假山推下來摔破了頭,另一次是在鳳儀宮,分明是皇後叫他去,與他吃了頓飯,那對九皇子來說應當是平生頭一回。然吃到一半,皇後又突然發瘋,抓起手邊不論什麽東西都朝九皇子摔去,險些把他打死。自從這次後,九皇子的性格就越發冷。寧宏儒幾乎想不起來最初他微彎眉眼,笑眯眯的可愛模樣。到了乾明宮,九皇子在外頭沒等多久,就見到了盛隆帝。皇後長得美貌,盛隆帝的相貌也是不錯,不然這兩人是無法生下九皇子這樣的容貌。九皇子能見皇後的次數少,然能看到盛隆帝的次數,也算不上多。“小九,過來。”盛隆帝坐在座位上,朝著九皇子招了招手,“今天,去看過你母後沒有?”九皇子麵無表情地說道:“去過,姚才人說母後在睡,就讓我先離開。”姚才人是皇後的遠親,她來伺候皇後後,皇後發瘋的次數少了些,不過見到九皇子,還是容易發作。姚才人雖常作壁上觀,有些時候,也是不忍見一個小小的孩子再受磨難。這一次,也是她勸走九皇子。其實皇後已經醒了,姚才人隻是不願意九皇子進鳳儀宮,左不過皇後根本不在乎九皇子會不會來探望。九皇子抬起頭說話時,盛隆帝分明看到他臉上的傷痕,卻什麽都沒說,仍帶著和煦的微笑:“你的母後多年前,曾與寡人出巡,見識過不少有趣的東西。寡人觀她近來精神頭好些,便想為她做點東西。”九皇子隻是默不作聲聽著。盛隆帝看起來,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反應,隻是自顧自說了下去,“寡人記得……”他笑了笑,露出個懷念的表情。“當時巡到襄樊時,她最喜歡那裏的柿子湯。”這柿子湯的做法有點奇特,煮出來後,有點酸酸甜甜的感覺,雖有著點點澀味,卻又無比回甘。當時舟車勞苦的皇後吃上一口,就覺得十分開胃。盛隆帝想要親手做一碗柿子湯,與九皇子一起。這聽起來沒什麽不對,九皇子聽後眼神幽暗了些,隻是跟著盛隆帝一起出去。這禦膳房裏,肯定有柿子,不過,盛隆帝說這後宮裏,另有柿子樹,親力親為更有意思,就把九皇子帶上了禦駕。九皇子出生到現在,怕是唯獨今日,和盛隆帝的接觸最多。他安靜坐在角落裏,盛隆帝時不時看他一眼,發現他正在看著外頭的景色。“想什麽呢?”盛隆帝笑了笑說,“今日怎麽這麽少話?從前,不還多話些嗎?”九皇子沒有提醒他,他們上一次這樣的碰麵,應當在六七個月前,也沒有提醒他,愛說話的是十弟,反而問道:“父皇,是要去北房嗎?”盛隆帝驚訝地挑眉:“你去過?”九皇子沒說話,隻搖了搖頭。盛隆帝不太喜歡他這個反應,皺了皺眉,倒是也沒說。九皇子仍看著外頭熟悉的景色,自然是要熟悉,整個皇宮,應該沒有比他還要清楚布局的主子,哪怕是盛隆帝。畢竟除了他之外,有誰會為了躲避追堵不得不滿皇宮跑?越是偏僻幽冷的地方,就越不容易被抓到。車馬停在北房外,盛隆帝牽著九皇子的手下了禦駕。入手的感覺冰冰涼涼,就好像抓著的不是人,而是鬼。盛隆帝蹙眉,吩咐人送來暖手爐塞給九皇子。兩人的身影一起被北房的甬道吞沒。也不知過了多久,盛隆帝和九皇子有點狼狽地出來,一個看起來衣裳勾破,一個臉髒髒的,像是個小花貓。盛隆帝朗聲大笑,看著九皇子說道:“沒想到你爬樹竟是這麽靈活。”九皇子抿著嘴,隻有黑眸裏有點亮意的笑。“是父皇太笨拙了。”盛隆帝用下擺兜著柿子,無奈地搖頭:“是是是。”他已經不想去回憶自己剛才爬樹的糗態,連忙把九皇子給趕上車。從北房離開後,卻是沒去禦膳房,而是去了乾明宮的小廚房。盛隆帝摩拳擦掌,勢必要做出最好的湯。第一次,盛隆帝沒生起火。第二次,盛隆帝炸開了鍋。第三次……沒有第三次,第三次剛開始的時候,九皇子默默把洗好的柿子遞給盛隆帝去切,然後自己蹲下來搗鼓。雖然生火費了點時間,不過起碼九皇子沒炸掉過鍋爐,甚至還小心翼翼地照著步驟做起來。期間失敗了幾次的主要原因必須歸結在盛隆帝身上,這人說著說著就忘記後麵要做什麽,又再緊急找補,結果又得重頭開始做。父子兩人在小廚房裏泡了大半天,總算趕在傍晚將熬好的柿子湯盛出來。盛隆帝狐疑地看著這賣相還算不錯的柿子湯。“不會有毒吧?”盛隆帝開玩笑地說著,“別待會看著不錯,根本不能入口。”九皇子冷冷地說道:“鍋爐裏還有,父皇怎麽不去吃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