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多便桶,木架的遮掩下,有個瘦高的人坐在中間,正在奮力地刷木桶。他刷洗的動作,從陌生到熟練,也不過幾天的時間。石麗君停住,手中提著的燈籠,隻能照亮腳下。“清醒了嗎?”寧宏儒停下動作,長長歎了口氣。“陛下還生氣呢?”石麗君:“沒砍了你的腦袋,就已是萬幸。你知道陛下最避諱的是什麽。”寧宏儒篡改了景元帝的命令,這是大忌。若換了其他人,景元帝定要了他的腦袋。將寧宏儒罰來洗便桶,已經是饒了他一命。石麗君也不知寧宏儒犯什麽蠢。他一貫謹慎,甚至有幾分慫。從來不會和景元帝對著幹,更不會做那忠言逆耳的事。寧宏儒清楚得很,他擁有的權勢,不過來自於景元帝。皇帝願意給,那他就是權勢滔天的大內總管;皇帝要是不樂意給,他就是賤命一條。和景元帝反著幹,他是哪來的膽子?寧宏儒直起腰,今日做的活太多,他的腰酸痛得要命。他丟開刷子,撈起手邊的木瓢,舀水衝著手指。“是我逾距。”寧宏儒歎了聲。他收到消息,就知道倒黴。當初心念一動,加上的那麽幾句囑咐,原本隻是為了萬分之一的可能,也是寧宏儒出於謹慎,才加上去的。可萬萬沒想到的是,這萬分之一的可能,居然成為事實。京城這般大,驚蟄身邊能出宮者寥寥,也就那麽幾個,雜買務尋常活動的地方,根本不在柳氏岑良生活的街區……在這麽多的“不太可能”中,偏偏,讓鄭洪撞見了柳氏與岑良,偏偏,讓鄭洪起了疑心。如果是其他人,要處決,那還不容易?可偏偏是驚蟄的朋友,是寧宏儒一念之下,不讓殺的人之一。石麗君:“那人縱是死了,誰能知道?”女人的聲音帶著幾分薄涼的冷漠。她沒有這麽多的善心。總會有人死,不是鄭洪,就是寧宏儒。寧宏儒真以為自己在景元帝跟前,能有多少薄麵耗著?寧宏儒洗完手,這才站起來。他扶著酸痛的腰轉動了幾下,又歎了口氣。“誰都不會知道。”寧宏儒承認,“可要是開了頭,陛下就不會再在乎了。”他回頭看著石麗君,聲音裏有幾分無奈。寧宏儒在忌諱什麽,石麗君清楚得很,可她更覺得,他是在杞人憂天。景元帝很喜歡驚蟄不假。可他從來都不是愛屋及烏的人。因為喜歡驚蟄,所以在乎他身邊那些個……人?絕無可能。陛下怕是更樂意見他們一個個去死。身為景元帝身邊最親近的人,寧宏儒應當急陛下所需,為陛下達成所願才是。至於驚蟄……石麗君不覺得,他有可能知道。驚蟄是不錯,可僅僅隻是不錯。他的目光受限於他的經曆,他的能力是有,可在皇權下,又算得了什麽?在斬斷了他那些助力後,他怎可能再有餘地掙紮?更別說,鄭洪死在宮外,驚蟄又如何會知道?完全沒有聯係,完全沒有瓜葛。要瞞著,容易得很。驚蟄從前出不了宮,今後,更不可能出宮。他怎麽能知道,發生在宮外的,慘劇?寧宏儒沉默了片刻:“他有種超乎尋常的直覺……永寧宮一直有人在盯著,若非謹慎,縱是我們,也未必能查出來什麽。可驚蟄這人,卻是輕易,就撞上了康滿。”石麗君微愣,挑眉看向寧宏儒。後宮幾多人,她不可能記得所有人的名字,可她記得康滿。這最初,純粹是康滿身上發生的多次“意外”。是不是意外,本不重要。康滿有能力能瞞住其他人,活著到現在,這就是他的本事。不會有人多餘去查他。乾明宮之所以盯他,不過是他身後的康妃。康妃,才是那個重中之重。可不管是康妃,還是永寧宮的人,行事都非常謹慎。驚蟄好似天生和危險犯衝,又或者,他的敏銳已經到了一種可怕的地步。他抓住了康滿的疑點,也緊接著,為康滿所敵視。再進一步,他開始試圖接觸北房的陳嬤嬤。又試探著,想要看到更多的黑暗。驚蟄這敏銳的觸角,若不及時砍斷,就會衍生到他不該知道的地方去。石麗君的話沒錯,鄭洪之死,隻要處理妥當,驚蟄根本不可能會發現。可隻要死了一個,陛下就不會再壓抑那種嗜殺的衝動。那位,隻會一個接著一個,殺光驚蟄身邊,任何與他親近的人。第一個,怕就是禦膳房的明雨。“石麗君,你覺得,他真的不會發現?”“那又如何?”石麗君冷淡地說道,“陛下喜歡他,是他的福氣。隻要他願意,他可以擁有一切世間用之不盡的富貴,這不過是他需要付出的代價。”“……不,他不會願意。”寧宏儒搖了搖頭,“隻要陛下殺了驚蟄身邊任何一個,哪怕隻有一個人,他都永遠不可能再接受陛下。”寧宏儒認得驚蟄。最初,他並沒有記得這個名字,因為後宮的宮人何其多,他怎麽可能會記得住所有人?隻有那些要緊的,重要的,才會被他記得。如陳安。寧宏儒和陳安,是有過一些來往交情。隻是在景元帝登基後,陳安就主動淡了聯係,這才少有往來。可實際上,在驚蟄入宮那年,寧宏儒是曾去見過一回陳安。陳安是負責剛入宮的內侍教習的大太監,手底下時常帶著許多新進的小內侍。他的院落,總是吵吵鬧鬧,帶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息。自然,這樣的朝氣,很快會被皇宮吞噬幹淨,全數變為冷漠與沉默。寧宏儒冒著雪,去探望陳安的時候,看到他的門外,正跪著兩個小內侍。單薄的身體,跪在雪中,就像是兩個小雪人。寧宏儒隻是看了一眼,就漫不經心地掃了過去,並沒有放在心上。隻是坐在屋內,吃著熱茶時,他忽而又想起這事,於是問陳安,外頭是怎麽回事。陳安便說:“其中一個叫明雨,觸犯了宮規,本來該罰板子,另一個,叫驚蟄,替他強出頭,說是替他分擔一半,嗬,我就讓他們,都在外頭跪著。”寧宏儒瞥了眼陳安,笑了聲:“你還不是心軟?”這種天氣,要是挨了板子,說不定就這麽沒了。陳安罰他們在外頭雪裏跪,的確很刻薄,可比起挨板子,還是好一些。至少一個能活,一個或許不能。陳安冷冷笑了聲:“不過進宮幾個月,就真以為交上了什麽朋友。在這宮裏,談論什麽情誼,豈非可笑?”寧宏儒斜睨他一眼:“你這是,在說我呢?”在景元帝登基後,寧宏儒和陳安兩人就漸行漸遠。寧宏儒知道,以陳安的性格,看不過眼景元帝的手段,實也正常。陳安笑道:“豈敢,我隻是在教他們一個道理。”在這宮裏,交了朋友,未必是好事。就算是朋友,想要兩肋插刀,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實力配不配得上。其實,陳安這話,何嚐不是在說他自己?他不願手底下的小內侍如此,可偏生,他自己就是個能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陳安帶出來的人,又怎可能不像他?那時,寧宏儒隻是笑了一聲,出來的時候,順勢又低頭看了一眼。正巧對上其中一個小內侍,抬起的頭。霧蒙蒙的眼睛隻看了他一瞬,清亮得很,而後,很快又低下頭,靠在身邊的小內侍身上。他邁步往外走。身後,有著小小的交談聲。“……你不該頂撞陳爺爺,本來就不關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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