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戶部侍郎和黃長存的爭論,在這樣的大事前,都顯得無關緊要了起來。黃長存不著痕跡地退了回去,皺了皺眉。他今日說話,可不是無的放矢,而是為了讓景元帝和太後生隙。自然,誰都知道太後和景元帝關係差,可要是能讓他們更有矛盾,那豈非正好?太後稱病不出後,皇宮頻頻有事發生。這可以說是德妃年輕,無法壓住事,也可以說,這諸多事情,都有太後的手筆,目的是為了逼迫皇帝請她出麵。正如這一回,永寧宮走水,太後不就順理成章地接過了德妃的大權?黃長存心知肚明,自己做的是挑撥離間的事。要是能讓太後和景元帝本就不好的關係更加雪上加霜,就算其他人唾棄他又如何?在乎聲名,能夠讓他得到什麽嗎?這些年在黃慶天身邊當條狗,都沒獲得什麽好處,而今嫡係全部出事,竟是輪到他來當家做主。權力的滋味,著實太美味。黃長天隻要嚐過一次,就再不可能收手。他不覺得自己手段狠辣,這不過是師從黃慶天。隻要能留住現在的權勢,良心全喂了狗吃又如何?要是太後也能早點死,那就真是太妙了。黃長天有點可惜地看著站起來的唐卓,有他在,今日怕是不能再提起此事。外族當前,這些都是小事。無疑,唐卓站起身後,幾乎整個大殿的官員,都在注視著他。兵馬未動,糧草前行。自古以來都是這個道理。石虎想要開戰,就算有兵,可這手裏哪有糧草,又是誰給的支持?這邊關常有的儲備,可完全不足夠石虎開打。景元帝撐著臉,漫不經心地說道:“碎了。”唐卓下意識看向皇帝,濃眉皺起,似乎有些不解。寧宏儒:“諸位大人既有疑惑,當庭碎開著罐子,好叫諸位看看,這到底是不是呼迎胡打。”唐卓明了,痛快地將罐子朝地上狠狠一摔,破裂聲起,一顆蒼白的頭顱滾了出來。想必是經過特殊的手段,這才讓頭顱保持不腐的模樣,那蒼白和驚恐的神情凝聚在麵孔之上,永恒地保留了下來。那顆頭,在唐卓的力氣下,徑直滾到了黃長天的腳下,將他嚇了一跳。他往後躲了躲,避開了這顆頭,眼神又忍不住往上看,“……這,這真是呼迎胡打。”呼迎胡打是來過京城的。在先帝還在的時候。那也是先帝在位時期,眾多使臣最後一次來朝。因著那時候鬧出不少不愉快的事,許多人都對呼迎胡打記憶猶新,自然認得出來,這就是他!呼迎胡打真的死了。在看到這頭顱的瞬間,這個事實,才真正地灌入他們的頭腦。一時間,處處嘩然。石虎是何時出的兵,是從哪裏調的糧草,又是誰的支持?不經過內閣,景元帝就發動了調令?為何誰都沒有覺察?是打了勝仗還是敗仗?這無數的疑問,七嘴八舌,把整座大殿,吵得像是一個菜市場。寧宏儒不得不扯著嗓子,厲聲道:“肅靜”在接連幾聲叫喊下,這聲浪才被勉強壓下,可是許多人的臉上,都帶著相同的困惑。唐卓的腳下踩著幾多碎片,卻傲然而立。對於武將來說,隻要打了勝仗,這就是他們最大的底氣,就算有再多的質疑,那也是不怕的。唐卓昂首說道:“這全賴於陛下神機妙算,末將不敢居功。”他朝著景元帝跪下行禮,心裏的痛快難以形容。邊關頻繁被騷擾,誰能比他們還憋屈?可是朝中主和的浪潮一直不小,自打先帝在位後,也曾數次削減軍需,就算將士有心,也是無力。這次急襲呼和陰,還是他們打得最痛快的一場。他這一跪,實乃真心實意。甚至想高呼萬歲,好好發泄一番。…朝廷與和陰開打,勝了。這個消息,以飛快的速度傳遍了京城,就連鴻臚寺也不例外。這些外族使臣是什麽心情,京城的百姓是全不在乎的,他們自發地走到官道上,各種歡呼慶祝,官府也放開了宵禁,一連熱鬧到了天明。這般歡呼雀躍,自也有緣由。朝中許久不曾打仗,縱是有過摩擦,也多是以追擊為結局,並沒有主動反擊。一來,這是舊有的習慣,先帝並不喜歡大動兵戈;二來,也是沒有這個能力。精銳的軍隊不是一日能培養起來的,自先帝那疲軟下來的邊關軍,想要再重新振奮起來,那也需得三年,五年的努力。可百姓是不知這點的。他們隻知道,自己的國度一直被外族騷擾,隻知道,他們已經好些年沒打過勝仗。而今和陰之戰,不僅奪了呼迎胡打的性命,更是重重打擊了外族囂張的氣焰,百姓如何不激動,如何不興奮?景元帝命人將呼迎胡打的頭顱,掛在城牆上。許多人都去下麵叫罵,一貫冷麵的護城士兵全當看不到,尤其是那些臭雞蛋,爛菜葉亂丟時,也隻是挪了挪身子,避免被誤傷。要不是後來,城門口被弄得太亂了,有損京城的顏麵,這才不得已出麵阻止。不然,那些爛東西怕是能高高堆起,將城牆淹沒大半。京城的熱鬧,自然傳到了後宮。壽康宮聽聞這好消息,也甚是高興,大加封賞,就連宮人這兩月的月錢都翻了一倍,甚是大方痛快。一時間,各宮領旨接賞,好不熱鬧。壽康宮內,太後坐在梳妝台前,女官正在輕輕給她通著頭發。這殿內很是寂靜,這就讓跪在地上的德妃,顯得有幾分可憐。她已經在這跪了半個時辰。就算德妃是個能吃苦的,可她這身子本就嬌貴,從來不曾經受過這種蹉跎,這時辰已經叫她痛得臉色煞白,冷汗直冒。等女官給太後重新梳好鬢發,又為她戴上佩飾後,太後才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慢悠悠地說道:“德妃,知錯了嗎?”德妃聲音虛弱:“妾身,知道錯了。”她從太後午睡前,就被叫來了壽康宮,一直跪到現在,再跪下去,她的腳就要廢掉了。太後淡淡看她一眼,這才示意女官去將她攙扶起來。德妃坐下來時,渾身都在打顫。雙手緊緊抓著扶手,不然,整個人都要滑下去。“哪裏錯了?”“……妾身,不該,一時心切,為了,為了挽回顏麵,就胡亂下了判決……”德妃低下頭,看不清神色,“是妾身糊塗……”“你是當真糊塗!”太後厲聲罵道,“你在這後宮,從前是什麽聲名,你記不得?都說德妃公平公正,做事穩妥,可現在呢?你就是一個笑話!”秋日宴的事,雖對德妃有損,可倘若她不心急,徐徐圖之,怎可能會查不出苗頭?可偏生德妃被一通亂拳,砸得自亂陣腳,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譽胡亂下了判決。誰看不出來,這兩個被連累的宮妃,根本不可能是主謀?就算撤了禦茶膳房和供應庫的人又怎麽樣?德妃這是一步錯,步步錯。那些人,更該留下來!不然,她要怎麽追查蛛絲馬跡?太後一想到德妃做出來的蠢事,就忍不住捂著額頭,她原本看著德妃是個好的,可如今來看,德妃從前之所以穩重,不過是有她在背後撐腰,做起事來,自然一切順遂。可一旦失去了太後的助力,德妃還是太稚嫩了些。德妃嘴唇蒼白,隱隱有些哆嗦:“是妾身錯了,太後娘娘,妾身隻是,被算計後,太過生氣,這才會……”“好了,這事,哀家會處理。”太後不耐煩地叫住德妃的哀求。生氣?能比她還生氣嗎?太後聽到景元帝打了勝仗的消息,這心情隻會比吃了屎更難受。這瘋子避開了內閣,竟是調了平王,暗地裏給石虎供應了糧草。那平王不聲不響,竟然和景元帝沆瀣一氣,都是蛇鼠一窩。太後隻要一想起這事,就心口疼。平王是先帝的三子。他在先帝子嗣裏平平無奇,不惹人注目,就連獲得的封號,也是為平。從上到下,就隻有普通二字。景元帝登基後,除了幾位王爺還留在京城,其餘的都歸了封地。平王在臨走前,什麽都不求,就隻希望景元帝能讓他接走太妃。平王的母親是個相貌普通的庶妃,太後甚至對她沒有什麽印象,隻記得是個麵容模糊的女子,沒什麽脾氣。在那麽多兄弟裏,景元帝唯獨答應了平王這個請求。原來,從那個時候起,平王就已經不聲不響地勾搭上了景元帝?太後揉著眉心,隻覺得許多事情,都超出了她的預料。不管是景元帝也好,還是她那個好兒子瑞王也罷……尤其是瑞王。當初在京城裏,對太後那是一個千依百順,而今出了京城,卻是不肯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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