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雨慢悠悠地說道:“那能和我說說,你最近這一蹶不振,是為何?”驚蟄將吃完的甜品推開到一邊:“我看到你和慧平相談甚歡的時候,就該猜到。”雖然他跟明雨的關係很好,見麵也是正常。但是明雨剛到禦膳房沒多久,正是適應的時候,不可能無端端過來找他。明雨笑了笑:“你來了直殿司後,有了一群不錯的朋友。”驚蟄斂眉,朋友……以前在北房,關係親近的隻有明雨一個,對比當初的獨來獨往,在直殿司,他身邊的人,的確是比從前要多。明雨:“其實我從前就想說,你是個很擅長交朋友的人。”驚蟄歪著頭看他。“你知不知道,七蛻和八齊,其實一直挺喜歡你的。”明雨道,“就連無憂也是。”真正對驚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鏡的人,隻有長壽。驚蟄:“這……七蛻不是挺討厭我?”他記得偶爾,還會聽到他和八齊在陰陽怪氣。明雨嗬了一聲:“他討厭你的原因,和荷葉,我是說最開始的那個,討厭你的理由,是相同的。”驚蟄望著明雨的眼裏滿是茫然。明雨忍不住揉了揉驚蟄的小狗頭,濕漉漉的黑眼裏帶著懵懂,好像走錯路的小狗。“因為你那個時候,不需要朋友。”明雨道,“你總是有一種……哪怕置身人群,卻還是非常疏遠的感覺。倘若不是我們一起入宮,又誤打誤撞有了交集,你恐怕永遠都不會和我敞開心懷。”驚蟄尷尬地摸了摸鼻子,眼睛不由得往下看。他不記得自己有那麽的……好吧……可能是有一點點逃避和冷漠,但也沒說得那麽誇張。“有哦。”明雨果斷地說,“咱們剛去北房,他們與你示好,你總是用一種非常得體的禮貌拒絕了,次數一多,誰想熱臉貼冷屁股啊!”驚蟄據理力爭:“可是,無憂和三順他們就沒這種感覺。”明雨:“那是因為無憂心大,三順憨!他倆又不計較這個。你看著對誰都很溫和,什麽事情都不爭不搶,可有時還是挺冷漠的。”至少那會是對明雨之外的人是這樣的。驚蟄悶悶地坐在原地,過了會,才哦了聲,“那現在呢?”“現在?”明雨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又搔了搔,“現在,你像是被迫撬開了殼,就算躲得再怎麽厚實,可蚌殼敞開著,人來人往都能瞅著,再戳兩下,怎麽可能還冷漠得起來?”驚蟄莫名被明雨的話說得麵紅耳赤,撲過去捂住他的嘴巴:“你說什麽呢!”汙言穢語!明雨:“汙人自汙,我可沒這麽想。”他扯下驚蟄的手,沒好氣地看他。“得了,你不用說,我就知道,肯定還是因為容九。”驚蟄緊張兮兮地看著緊閉的門窗,又回過頭來瞅著明雨,氣虛:“你到底是怎麽回事?”這人好生奇怪!難道是有什麽特殊的能力,像是係統那樣的?不然怎麽每次都能看穿!明雨橫了他一眼,哼哼了兩聲:“說什麽呢,我還看不透你?”驚蟄的變化,明雨是看在眼裏。如果說還有誰能影響到他的情緒,那除了家人朋友,也就唯獨容九。驚蟄垂頭喪氣地坐著。其他人問,想要撬開驚蟄的嘴,那是不容易;可明雨來問,驚蟄憋著憋著,還是嘀咕著全說了。他沒將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比如容九的中毒,還有他們那些……過於親密的舉動,隻提及他是被藥力影響,還有那些言語。可光是這些,已經足夠明雨跳起來,拔腿就要往外衝。驚蟄嚇得撲過去抱住他:“你做什麽?”明雨冷靜地說道:“我去乾明宮。”驚蟄:“冷靜,冷靜,這時候你去乾明宮前,未必能找得到他。”明雨露出森森的微笑:“我去那大喊容九是個瘋子,他總會出來見我的吧?”驚蟄默。大概是會被人拖去哢了。在殿前失儀,且不說容九出現,直接被侍衛給拿下了吧。驚蟄扯住明雨的胳膊,苦口婆心:“你消消氣,消消氣,別生氣啦,我都沒生氣……”“那你為何不生氣?”明雨氣衝衝地回頭看他,甩開他的胳膊,用力地戳著他的心口:“你應該生氣,你理所當然生氣。”驚蟄微怔,過了一會,才輕聲說:“其實一開始我很害怕,我覺得……他好像想殺了我。”那種窒息的感覺太過可怕,好像潮水源源不斷地覆沒到頭頂,難以喘過氣來。他低下頭,有些焦慮地摳了摳手指,發現原本長了凍瘡的地方都恢複了過來。容九送來的藥都很有用,每次隻要記得多塗幾次,總是能好起來。驚蟄抿緊唇:“……但那種感覺,就好像……他在用力抱著一塊浮木。”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一瞬的感覺,可能是窒息感帶來的幻覺?容九那麽用力抓著他,仿佛是救命的藥。明雨:“你不會自作多情,想著去充當什麽救世主吧?”他說的話有些難聽,卻過分犀利,“驚蟄,想想我們是什麽人,他是什麽身份,如果他隻是想玩玩,你會死的。”明雨現在就害怕,容九會是什麽特殊怪癖的人。他在進宮前,曾聽過這種。明雨原本是被人牙子花了幾兩銀子買來的,本來是要賣去給一位姓李的大戶人家,後來,在人牙子家幫廚的小姑娘偷偷摸摸和他說,那姓李的大戶人家,已經在人牙子手裏買過四五個小孩,全都已經死了。明雨偷偷哭了幾次,而後拚命表現,最終抓住了機會,換來了進宮的機會。哪怕是進宮做太監,好歹他還能保住一條命。許是因為年幼時的經曆,明雨對這種事尤為敏感,聽驚蟄說話就有些氣上頭來。驚蟄失笑:“若你是擔心這個,那倒是……不用。”他頓了頓,輕聲說:“我們沒做那事。”明雨詫異地看著他,方才聽驚蟄那麽說,他還以為容九強迫他了。驚蟄被明雨盯得有些羞惱,捂著臉說:“別看了,真沒有。”明雨的氣消了一點,但也隻有一點。畢竟這絲毫不能改變容九的惡劣行為。“你……他,不會是不行吧?”鬼使神差,明雨分明是要痛罵容九,卻又先問了這句。這不能怪明雨!他們這樣的人,早沒了那能力,怎能不好奇?驚蟄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綠,簡直像是調色盤,憋了半天,驚蟄恨恨地說道:“我懷疑他有病!”死活不泄的病!那蘑菇燙手得要命,偏生怎麽都不肯哭。可驚蟄才是那個被折磨哭都哭不出來的人!他當真是沒想過,有朝一日,會連眼淚掉出來都是奢侈。因為會有人非常貪婪地舔舐著眼角,仿佛萬分渴慕,連任何一滴的流失都不被允許。明雨顯然誤會了驚蟄的意思,嘀咕了起來:“都不行了,怎麽還那麽多心思,有毛病啊……”驚蟄:“……”是那個有病,不是這個有病啊!不過看著明雨的臉色沒那麽緊繃,驚蟄張了張嘴,還是沒說。要是明雨一個衝動,真的奔著乾明宮去了,那驚蟄得後悔死他這張嘴。……就讓他當做容九是不行了吧。反正容九也不會知道。驚蟄眨了眨眼,有點心虛。明雨:“那你打算怎麽辦?”他斜睨了眼驚蟄。“看你這樣,就沒打算和他斷。”驚蟄摸了摸自己的臉,驚歎明雨簡直是自己肚子裏的蛔蟲。“你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明雨:“你要是能和他斷了,至於這麽糾結嗎?”他方才說驚蟄有時是個冷漠的人,這句話倒是不錯的。倘若驚蟄當真打算斷了,他反倒會非常果斷,根本不會猶豫。隻有他還念念不舍,左顧右看時,才會給自己憋成這樣。明雨歎了口氣。“其實……”他頓了頓,“今天,是慧平去找我,我才知道你的事。”他看了眼驚蟄,果不其然看他臉上露出了羞愧的表情。“如果是從前,你不會被人看出來。”他輕聲,“驚蟄,是容九把你變成這個樣子的。”驚蟄其實想說,並非容九,而是係統和任務的壓力,以及那些如影隨形的危險。隻是話到嘴邊,一來不能說,二來……當真一點關係都沒有嗎?明雨還在說。“以前,你一直很冷靜,不會去奢想什麽東西,就連欲望也幾乎不會有。別人讓你去幹苦活,你就去,就算沒好事,你也懶得計較。你就好像隻是,被迫活著,隻要能活著,別的也就沒什麽好在意的。”他絮絮叨叨說到這裏,總算停下來,認真看著驚蟄。“可現在不是。你有慧平,還有許多朋友,有人在乎你,關心你,你也會在意他們,為了他們奔波,不再隻是局限在殼子裏……驚蟄,這讓我覺得,你當真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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