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想起之前驚蟄送來的字條,容九說過,他因著身體不適,所以無法入宮……那今日入宮,是因為……身體好了……嗎……那怎麽可能!光是看著眼前這頭失控的怪物,驚蟄都要覺得,容九已然徹底失去了理智。不然……他怎麽會說出那麽羞恥的話?容九似乎把驚蟄的話聽了進去,最起碼,那逼近的身影,好似停了停。驚蟄抓住這一瞬的閃神,身體靈活地一鑽,就要從容九的胳膊底下逃出去。他也不去想,自己這個姿勢到底是多麽狼狽和怪異,隻想著能趕緊離開怪異的容九,然後……然後……驚蟄有些卡住,按理說,應當是去叫太醫的……可容九這身份,太醫會給看嗎……應該會吧,又不是他們這些做奴婢的……驚蟄的腦子有點變成漿糊,暈乎乎的,可他的動作卻不慢。那靈活逃竄的模樣,要當真是個粗心的狩獵者,定然會被他敏捷的假動作給欺騙了過去。剛爬到床邊,想要下去的驚蟄忽而一個天旋地轉,就被狠狠地摔在了柔軟的床鋪上,這猛烈的動作間,驚蟄摔得腦袋一暈,捂著頭發出低低的呻吟。“去哪?”總算,總算,容九開口。這本該是一件好事。如果是完全拒絕溝通,那才是令人頭疼懊惱的,不知從何下手呢。可驚蟄的反應卻是截然不同,他整個身子緊繃著,胳膊抱住了膝蓋,霧蒙蒙的黑眸裏,帶著幾分難以覺察的驚慌:“……我去,給你叫太醫……”他很不想承認,可他隱隱察覺到這個晚上,或許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他茫茫然地踩在虛無的邊界上,卻不知道往前再走一步,是不是會徹底栽倒在深淵,再也爬不起來。“太醫?”男人的聲音古怪地上揚,那近乎一個扭曲的笑意,帶著異樣、黏糊的壓力,“哈哈哈哈……太醫……”他低低地笑著,空氣都仿佛跟著這聲音震蕩,帶來古怪的氣壓。驚蟄:“有病得看病,不能諱疾忌醫。”再次將話說出來,他顯得比之前要堅定,也要從容些。最起碼,他壓住那些非常羞恥的哆嗦,與顫抖。容九能從他的身上,聞到鮮明的,熟悉的恐懼。那味道蟄伏在驚蟄的血肉裏,隨著他的言行舉止緩慢地滲透出來,煽動著男人暴烈的摧毀欲。驚蟄在害怕他。不然不會逃。可這個事實,非但沒給容九帶來不快,反倒是一種異樣的興奮劑,讓男人本就狂暴的神經陷入某種醉醺醺的狀態……哈……美妙……他喜歡這樣的味道。恐懼著他的驚蟄,喜歡他的驚蟄,掉眼淚的驚蟄,瑟瑟發抖的驚蟄,就連他想逃跑的時候,都顯得那麽可愛。……他總得包容些。畢竟敏感的人,總是要比尋常的人,要遭受更多,不然,要怎麽靈巧地活到現在呢?……他會好好地包容驚蟄,所以,驚蟄也得,好好地包容他……對吧。手指狂暴地捋過頭發,男人隨意地將發冠丟棄在地上,發出好大的一聲“咚”,而後露出了堪稱溫柔的古怪微笑。他真是寬容。給予了驚蟄這麽多,這麽多的忍耐。男人自背後將無處可逃的驚蟄抱在懷裏,驚蟄猝不及防,就被卸下了戒備的動作,整個人都鑲進滾燙的肉牆裏。手指靈巧地捂住驚蟄的口鼻,將驚蟄的腦袋後仰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容九幾乎重現了剛剛的畫麵,那種噴薄的生機在手掌下掙紮的鮮活,讓冷漠和狂熱同時爬上容九的眼睛。最開始,你是可以逃走的……容九貼近驚蟄的耳朵,喃喃著,粘稠的冰涼的語氣,猛地擦過脊椎,刺痛著驚蟄的神經。唔哈……就在驚蟄剛剛看到容九的那一瞬間,比起他的眼睛,他的情緒,驚蟄的本能是最先被激活的部分。容九能夠感覺到驚蟄手指的發僵,在他們交握的地方。……那不隻是因為寒冷,更是因為某種不可明說的畏懼……驚蟄察覺到了……在潛意識裏。可在被容九抓住的那一瞬間,驚蟄的情緒壓倒了理智的提醒,哪怕危險的征兆在身體叫囂著逃跑,驚蟄還是不由自主地跟著容九走到黑暗。容九置身黑暗裏,身體也在哆嗦著,那並非畏懼,或者寒冷,而是夾雜著暴烈的興奮。冰冷的臉上,卻勾起一個詭異的笑容,仿佛一個從鬼蜮爬出來的怪物,死死地克製著喉嚨的含糊:“……一步,兩步……”三步,四步。這是驚蟄被危險捕獲後,主動走到容九身前,所花費的步伐。“是你呀……”容九的表情冷淡下來,仿佛剛才所有暴動的情緒,都被冰霜凍結,唯獨那雙眸子,好似在暗淡的屋內,還閃爍著淡淡的幽光,“這都要怪你,驚蟄。”他的情緒變化如此之快,仿佛一瞬間,從狂躁的夏天又變作冰風雪地的寒冷,隻是那話裏濃烈的感情卻始終不變,摻雜著不可磨滅的情感。男人就這般冷漠的,強硬的,非常不講道理的,把所有的責任都歸結在驚蟄的身上。在那滾燙的手心裏,驚蟄被迫發出了一聲短促的悶哼。他看不見男人的動作,卻感受到了。……不行……他嗚咽著……這會……無處可逃的羞恥。在這場無端的控訴裏,驚蟄好可憐,好倒黴地失去所有反駁的可能,連為自己辯訴的機會都沒有,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容九下了判決。他極其困難地呼吸著,渾身都被擁住的情況下,他連手腳掙紮的可能都沒有,幾乎彈跳起來的身軀,又被牢牢地按了回去。驚蟄死死地抓著男人的胳膊,在那隆起的肌肉上生生抓出幾道血痕。好可怕……他嗚咽著,好委屈的。那四麵八方籠罩下來的禁錮感,在真正哭泣的那一瞬間,終於鬆開了力道。可驚蟄已經失去了逃跑的力氣,他趴在容九的身上嚎啕大哭,哭得是那麽可憐,連聲音也跟著一抽一抽,過於急促的呼吸,讓他沒忍住打了個哭嗝,而後喘息得更加劇烈。剛才那無法呼吸的感覺,讓他無比渴望空氣穿過的感覺。“……我,沒有……是你……”驚蟄根本說不清楚話。就被一聲又一聲的抽噎,給打斷了。容九將驚蟄給托起來,自下而上地打量著他淚眼婆娑的模樣,而後低頭,舔了舔鹹濕的淚水。那味道,吃起來帶著略微的苦澀。可男人毫不芥蒂,舔舐著驚蟄的眼,將他的眼皮弄得睜不開,兩隻手胡亂推搡著容九的胸膛,一下又一下地打著哭嗝。這麽醜,這麽丟臉的樣子,他怎麽還親得下去?驚蟄非常茫然,哭得太過用力,那種窒息的後怕還繚繞在心頭,連帶著呼吸都非常急促,生怕再喘不上氣來。他的腦袋暈乎乎的,徹底成為了漿糊,被男人慢慢地放平在了綢麵上,打量著驚蟄滿臉潮紅的模樣,牙齒咬得嘎吱作響。驚蟄恍惚地側過頭去,看到那支撐在他肩膀邊上的胳膊已經緊繃到肌肉分明,好似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才沒將人徹底揉碎。…“陛下呢?”在這個除夕的夜晚,宗元信沒有過節的想法,畢竟他孤家寡人一個,要和誰過去?哦,不對,有一個人。宗元信決定,今晚,他要在乾明宮守夜。隻不過其他人是在守歲,而他呢?是守著景元帝。自打景元帝打算調理身體後,最高興的其實不是寧宏儒和石麗君,反倒是宗元信。寧宏儒偶爾甚至會看到宗元信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在藥壺前扭著腰……非常地,不堪入目。宗元信開始給景元帝調理身體,已經過去整整一個月。這一個月裏,宗元信掌管著景元帝的衣食住行,那是真的做到了方方麵麵,何時起身,何時入睡,何時吃藥,何時泡藥湯,連吃什麽東西,都非常講究。在宗元信看來,景元帝的身體就是個外強中幹的破瓦罐,看著十分之強悍,體力也是驚人。可這都不過是透支他的壽元,才能換來的代價。等時間到了,該償還的,總歸是要償還。如今,宗元信要做的,就是先把這破瓦罐上破漏的地方一一給他填補上,不然隻會不斷地漏氣,待漏洞全部都愈合了,那要再往裏麵補充更多的血肉,才比之前容易些。但這是個緩慢的過程。因為這個填補,正是一點點將毒性,從景元帝的血肉骨髓裏拔除的過程,宗元信必須將藥效控製得非常精準,才能在不摧毀身體平衡的前提下,一點點倒逼那些毒性。那毒,是一種十分陰寒的毒。不會立刻要人命,卻會讓人痛不欲生。景元帝在歲數很小的時候,就中了這個毒,直到他現在長成,這毒性已經伴隨著他生存了許多年。中毒者,會被過於陰寒的毒性壓製體內的火氣,以至於連人的情緒都會受到影響,逐漸變得殘酷無情。在宗元信看來,景元帝的暴戾,一部分來自於天生天養,可也有一部分,是因為這陰毒。為了將被壓製的火氣重新調動起來,宗元信在景元帝日常的膳食裏,逐漸加入能夠調和的藥物。這些藥膳,都是宗元信做的,完全能夠適應景元帝的狀態。唯獨一點,難吃。藥膳聞起來,那味道比真正的湯藥還恐怖,簡直令人作嘔。可是每一頓,景元帝都麵不改色地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