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遙怔怔地看著我,我不知道他的吃驚是緣於相信我說的話還是不信。如果他相信了,他無法理解的是我為什麽要將皇位傳給權禹王;如果他不相信,那麽他想不通的是我為什麽要撒謊去庇護權禹王。


    我走到書案前,抽出一張信箋,咬著唇終於下定決心提筆寫下,信是寫給端豫王的,大意是權禹王登基是我的意思,是名正言順的,他這樣做就是大逆不道的謀反,我並不會對他心存感激……每寫一個字我的心就像被抽打一樣痛一下,因為我知道每一個字對端豫王都是傷害。


    寫到最後,我的手由於一直顫抖甚至握不緊筆了,我另一隻手按住右腕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繼續寫下,如果端豫王一意孤行,那麽他就是與大胤為敵,與無辜的百姓為敵,與朝廷為敵,更是與我這個皇太後為敵……


    我糙糙寫完,自己都不忍心看一個字,眼睛開始發酸,卻不敢流一滴淚怕印在信上被端豫王看出。


    我將信放入信封封好,交給元遙說:“請將這封信交給他,越快越好,如果你真的為他著想的話,如果你真的為我著想的話。”


    元遙是神情複雜地收下那封信的。


    端豫王在看這封信時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呢?又會是怎樣的心情呢?我不忍去想。


    元遙將信貼進胸懷裏,突然說:“小姐,讓臣帶您離開這兒!帶您去找端豫親王!過無憂無慮的日子!”


    我突然怔了一下,然後淒楚地搖了搖頭。權禹王根本不可能會讓我離開的,更不可能帶九珍一塊離開,這樣隻會平白害了元遙。更何況即便離開這兒我又能去哪兒呢,我不會讓端豫王捨棄一切跟我在一起。


    我隻是在想端豫王會按我說的去做嗎?如果他沒有聽我的,那麽我會悲傷吧;但是如果他聽了,我也許將更加心痛。


    十二皇子,我虧欠他那麽多。


    我躺在床上,蜷著身子,因為肚子疼不時發出痛楚的呻吟。


    苗醫女診察過後邊開方子邊囑咐我說:“這期間太後娘娘得忌食生冷,還有心境也要放鬆才好,不要想得過多,心情壓抑信期很容易腹痛……”


    是心情壓抑的原因嗎?在外人看來,我位及女人所能達到的最高位置,可錦衣玉食,可呼風喚雨,這讓多少人羨煞。可是我的痛苦誰又能知道呢?那是永遠也說不出來的苦楚。


    這幾天對端豫王的事我一直提心弔膽,不知道他最後的選擇是什麽,而任何一種選擇出現我的心裏都不會好過吧。


    又是一陣疼痛襲來,我捂住肚子不由得蜷得更緊了些。


    這時背後有宮人稟告說:“太後,皇上來了。”


    我轉過身去,看見權禹王大步地走了進來,這是他第二次白日造訪。


    他叫退了四下宮人,坐到我麵前,關切問我:“聽說你今天身體不適,還請了宮醫,到底怎麽了?”


    我沒有回答,仿佛理睬他是一種罪惡般,隻是有些淡漠地問他:“你怎麽這時候有時間來?最近應該很是忙碌吧。”


    他半天沒有說話,拿探究的眼神看我,然後說道:“本來一直在準備的事情沒有發生,也許可以閑下來了。”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這麽說,這麽說端豫王他……


    說這句話時權禹王好像也是鬆了一口氣,可見他之前也承受了巨大的壓力,畢竟他剛即位,根基不穩,如果真的與端豫王對抗起來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吧。


    此時我的心情真的是五味雜陳,肚子又再次疼了起來,我不禁皺了皺眉。


    權禹王捕捉到了我的表情,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突然輕笑了一下,然後將自己的手移到我的小腹上,動作有些笨拙,但是我能感覺到他貼在我腹上的手熱熱的,讓我冰冷的身體得到了一點溫暖。


    “這樣會舒服點嗎?”他試探地詢問。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那確實是讓我很舒適,於是還是很老實地點了點頭。


    他空出的另一隻手拉起我的手暖著,笑著說:“你難得這麽乖巧。”


    “像隻溫順的小貓。”他想了想,補充說。


    他溫柔的舉動讓我的心被細微地觸動,我隻無力地微微笑了笑。


    權禹王看了我一會兒,然後拉起我的手在他唇邊吻了吻說:“朕知道你不好受,等你養好身體,就讓皇後帶著眾後宮來拜見吧。”


    我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我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出這件事情。


    他說:“吃驚嗎?雖然我們隻能有夜,但至少,朕希望自己心愛的女人可以大大方方地在後宮裏走來走去,並且受人尊敬。”


    菟絲對我稟報說:“太後,新皇後率著後宮眾眷來拜訪您了,現在正在正殿候著呢。”


    我想,這個時刻終是來了。


    我對菟絲點了點頭,起身在眾宮人的簇擁下向正殿走去。


    見我來了,後宮眾妃嘩啦啦地跪下參拜,帶動著頭上墜飾一片叮噹作響,齊聲說道:“參見太後娘娘,願太後玉體安康,福壽吉祥。”


    我踩著高屐在紅木階梯上留下一串莊重的腳步聲,最後坐到最上首的華麗金色鳳榻上,對下麵威嚴地說:“都起來吧。”


    “多謝太後。”又是一片衣服的窸窣之聲。


    這時我正可以從上麵好好打量權禹王所有的女人,而我知道她們也會偷偷觀察我。


    那天我精心打扮過,穿戴都極用心考究,顯得富貴非凡,我自信我的容貌不會輸給下麵任何一個女人。


    為首的自然是皇後,以前的權禹王妃。


    權禹王與他的王妃年紀相差不多,但是權禹王依舊年富力強,權禹王妃卻是女人中年紀較大的了。


    她身體有些微發福,臉上有掩飾不住的老態,不過她一直給人的端莊和善的感覺沒有改變。偌大的宮殿隻有我和她能著鳳袍,今日我穿的衣服是深青色,而她穿的是朱紅色,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她的鳳要比我得來的鮮艷醒目,是那樣的刺眼。到底誰才是後宮之主呢?至少現在她是。


    我心中冷笑了一下,然後繼續看下去。


    在皇後稍後的位置站著另一名中年妃子,年紀應該與皇後差不多,但容貌顯得年輕漂亮些,身姿也十分優雅,我想應該也是在權禹王年輕時就與他一路走過來的。


    然而令我吃驚的是,離皇後很近的位置我看到了姊。


    更讓我吃驚的是姊容光煥發的樣子,姊依舊長得那麽美。


    可以站得離皇後那麽近證明她的位份不低,而且她似乎活得很快活的樣子。


    對於這樣我無法接受的事實,我開始有些煩躁。我強抑製住自己發亂的心,接著看到了娜木朵兒和那天出言不遜的年輕女子以及其他穿著各色宮袍的妃嬪們。


    有些妃嬪如同那天的女子一樣,散漫地站在那裏,看著我的眼神沒有絲毫謙恭。


    她們一定見我不是皇帝親娘,把我看成失去權勢的落魄太後吧。


    這時我發現姊在盯著我,嘴角帶著一絲譏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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