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旦倏地抬手在唐花臉頰上捏了一下,唐花被捏痛了,卻並沒生氣,隻是用自己的額頭輕撞了下蓮旦的,笑著退回自己的矮凳上,一邊篩豆子一邊道:“沒事,沒發熱。”唐花問:“你來找我,是不是有事啊?”蓮旦小心翼翼試探地問道:“前天晚上,在靈勻寺,我想去你屋子找你來著。”唐花眨了眨眼睛,“那你來了嗎?我那天睡得早,興許沒聽見你敲門。”蓮旦不錯眼珠地一直盯著他的臉看,“敲了好半天,你屋子裏一點動靜也沒。”唐花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自己後脖頸,吐了吐舌頭說:“那天我該跟你說一聲的,我一睡著了就睡得特別沉,我娘常說,晚上家裏要是來個賊,把我整個人搬走了,我都不帶知曉的。”蓮旦坐在矮凳上,兩手板板正正放在膝蓋上,下巴小而尖,有種坐立不安感,像個可憐巴巴的小孩子。唐花看得心軟,柔聲問道,“怎麽了,是出什麽事了嗎?”蓮旦手指攥緊了,問:“第二天早上,你下山前出過屋門嗎?”唐花回想了一陣,說:“早上起來後,小和尚給我送了齋飯過來,吃完了,又給了我一本經書看,但我不識得幾個字,看不了多大一會兒就昏昏欲睡。”“後來有幾個居士過來,叫我在後院幫忙澆菜園,我便出門幹活去了,中午在齋堂和僧人們一起吃了齋飯,吃完又是念經,念了沒多久,你婆婆他們就來了,鬧哄哄地在外麵不知道說了什麽。”“鬧完了之後,圓鏡師父就讓我和晴雨收拾好東西,和你婆婆他們一行人一起下山了。”蓮旦問:“你出門時,有沒有看見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唐花又是想了想,搖了搖頭道:“沒什麽不對勁啊,”他撓了撓頭,“要說不對勁,可能就是那天院子裏特別幹淨吧,那掃地的小和尚把那院子掃的,連一片葉子都沒有,前院的燒香的味道也特別濃。”從李家出來,蓮旦一無所獲地回了家。晚上,陳老太太睡下了,蓮旦的心裏不安到了極點,忍不住還是習慣性地把台子上的牌位抱進了懷裏,在床上輾轉反側。難道那一切都是自己太過害怕產生的幻覺嗎?可是,蓮旦低頭看自己身上的痕跡,還有身後那處還沒緩過來的痛楚,在在都告訴他,他那晚經曆的是真實發生過的。幾個畫麵這時在蓮旦腦海裏回蕩了出來,他渾身一抖,咬緊了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這事蓮旦實在弄不清楚,隻能渾渾噩噩地這麽過下去。過了幾日,村裏路口有不少村民聚在一起嘮嗑,蓮旦打水時經過,聽見他們說,山上的靈勻寺以後不再留宿香客了。有老人憂心忡忡道:“這以後想要求子,豈不是求佛無門了?”另一個老頭歎了口氣說:“那也沒辦法,圓鏡師父說了,他算出來這兩年將有天災,他們得閉門念經,為天下蒼生祈福,這是大事兒,耽誤不得。”那老人也歎氣道:“早知道前幾天就讓我家閨女上去住了,這下子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去了。”蓮旦經過時,臉上並無什麽特殊的,但等走過這群人,到了無人處時,他臉色一下子變了,變得駭然和害怕。靈勻寺突然閉門不再接受香客,蓮旦心裏已經覺出和前些日子那事有關。山上那恐怖的一晚,也許並不是他的幻覺。之後又過了十來天,唐花突然來找蓮旦,一臉傷心地告訴他,鄰村的晴雨姐姐失足落水淹死了。蓮旦隻覺得腦子裏轟隆隆的,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晚上一宿一宿的睡不著,蓮旦一直在琢磨這事。他打聽到了晴雨的墳地在哪,他知道,隻要在夜裏沒人時,去挖墳,看晴雨的屍身,這事基本就有定論。現在天氣濕熱,他要是不快點去,屍體腐爛了,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再想分辨就難了。可蓮旦哪裏敢做這事,他隻能窩在被子裏,膽小地瑟縮著,抱著他死鬼相公的牌位,一夜夜牙齒打顫地熬過去。直到下山之後滿一月的夜裏,蓮旦隻覺得渾身發冷,顫栗到牙齒咬得咯吱響。他腹中疼痛地難以忍受,牌位也抱不住,噗通掉落在了地上,蓮旦感覺自己似乎要不行了,但他還想活著,不想死,他趴在地上,爬著去求救。但才爬到自己屋門,還沒碰到門板,肚腹便出來一陣劇烈絞痛,他眼前一黑,再也受不住了,就這麽暈死了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蓮旦悠悠醒來。他感覺到自己躺在熟悉的床鋪上,屋裏有人在低聲說話。在他掙紮著想要起來時,陳老太太的臉出現在他麵前。老太太用粗壯的手壓住他肩膀,滿臉喜色地說:“別起來,你再躺躺。”蓮旦迷茫地看著她,還有她身後那個以前見過的村裏的老郎中。陳老太太坐到他床邊,前所未有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額發,喜出望外道:“蓮旦,你懷上了,你肚子裏有我兒的種了!”蓮旦腦子嗡的一聲,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狂喜到快要變形的臉,又看向不遠處站著的那老郎中。不知道為什麽,蓮旦格外在意這老郎中,明明以前見過多次了,對方的樣子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小老頭。老郎中站在不遠處,雙眼看著這邊,與蓮旦目光相對時,他嘴角微微露出些笑意,神情奇異。那之後,他莫名地衝蓮旦深深地恭敬地彎了彎腰,便回身去收拾他的藥箱了。蓮旦看著他收拾東西的動作,目光在對方衣袖下露出的手腕上停留了好半天。第05章 雞湯靠山村出了件稀奇事兒,陳家的兒子都死了好多年了,新娶的兒媳竟然懷了身子了。要是別的地方發生這種事,這兒媳怕不是要被抓去浸豬籠,但靠山村不一樣,這裏有靈勻寺,求子沒有不靈的。這消息一傳出去,陳家的親戚和處得好的鄰居都來登門祝賀,連陳老太太那吝嗇的嫂子也不得不滿臉不情願地和夫君一起來了,手上還提了禮。陳老太太在家裏坐著,好幾天牙花子都在外麵露著。等人走了,陳老太太也沒像以往那樣,把好東西都鎖自己屋裏櫃子裏,偷偷在屋吃了用了。這次,她相當大方地讓蓮旦先挑,蓮旦小心地看著婆婆的臉色,意意思思地拿了一小包糕點。陳老太太抬起手來,蓮旦下意識就一縮肩膀,閉上眼等著呼上來的巴掌,老太太卻隻是又拿了一個更大包的糕點,塞到了他手裏,跟他說:“都放你屋裏,餓了就吃,這些我也不收,你想吃什麽就自己拿。”蓮旦不習慣地點點頭,遲疑地把東西拎回去了。陳老太太看著他單薄瘦弱的腰身,在他小小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把人嚇得一跳,老太太嘖嘖兩聲嘟囔道:“這老白家真缺德,養得這麽瘦,這小胯窄的,生孩子可難了!”這話說的有幾分道理,但也沒道理,蓮旦嫁進來一年大多了,也沒胖起來,反倒更瘦了。蓮旦本來沒把這話太當回事兒,但過了兩天,他去河邊挖野菜回來,才走到家裏院子門口,就聽見婆婆隔著院牆和鄰居嘮嗑。鄰居說:“你也別愁,讓你兒媳婦每天少吃點,孩子別太大,就不難生。”陳老太太粗著嗓門道:“那怎麽行,不能虧到我大孫子,生不出來也得生,不行就把肚皮拿刀子豁開,怎麽都能生出來!”鄰居倒吸一口氣,“肚皮豁開還能活?那人不就完了嗎?”陳老太太語氣冷冷道:“完就完,把孩子生出來了,我管他是死是活!”蓮旦捂著嘴,輕手輕腳地拎著籃子轉身跑了,一直跑到村子西頭一處幹涸的河道橋洞底下。這裏以前是條小河,後來有一年上遊地震發洪水,河流改了道,這小河就幹枯了。這石拱橋年久失修,破破爛爛的,石頭的縫隙裏好多野草。這裏平日都沒人過來,他可以放肆地哭,不用怕人聽見看見。他小小的身體縮在一個橋墩旁邊,腦袋側著貼在上麵,嗚嗚地哭了起來。晚飯時,陳老太太殺了家裏一隻雞,熬了湯,笑眯眯地一碗接一碗地給蓮旦盛。蓮旦低著頭,乖乖地把雞湯和雞肉都喝了吃了,老太太特別滿意。等吃過飯收拾完,回了屋,蓮旦找出自己一件破衣裳,偷偷地摳嗓子眼,把吃進去的又都吐了出來,藏在了床底下。第二天又偷偷洗了接著用。就這麽過了將近一個月。蓮旦越補越瘦,比懷身子前還要輕飄飄的,眼看著要升天了似的。陳老太太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隻能硬讓他多吃,撐到快要吐了為止,可蓮旦就還是越來越瘦,把老太太氣得見他就罵。後來,陳老太太好像是終於發現了點什麽苗頭,學聰明了,雞湯從晚上熬,改到了早上。蓮旦喝完了雞湯,上午一般都是在陳老太太眼皮子底下幹活,兩人一起下地,中午一起回去,蓮旦是連吐都沒機會吐。再是好喝的東西,喝多也受不了,何況蓮旦怕肚子裏的孩子太胖,將來會要自己的命,喝得尤其有負擔。所以,每天早上的雞湯,都讓他喝得苦不堪言,比村裏老郎中開的苦的要命的中藥湯子,還要讓他難以忍受,每喝一口下去,都要忍了又忍,才不會當場吐出來。可這還不是最要命的。又到了一次月圓之夜,正是懷了身子滿兩月之時,蓮旦正睡著,就突然被肚子裏傳來的劇烈絞痛給驚醒了。他捂著肚子在床上蜷縮著,竟疼得連叫聲都發不出來了,而且身上很冷,明明是夏末的熱天,卻冷得像是赤身走近了寒冬的戶外。雖然極冷,但蓮旦還是在不停冒汗,頭發濕得打綹,床鋪上,本來幹燥的褥子,很快便被汗水塌濕了。這都是疼出來的冷汗。眼淚流了滿臉,蓮旦的意識一陣陣模糊,他覺得自己要死了。他抱緊了懷裏被身體捂得溫熱的牌位,被自己咬出血的幹燥脫皮的嘴唇蠕動著,一遍遍在嗓子裏含混地祈求,“我不想死……相公,救我……。”就在這時,緊閉門窗的屋子裏突然進來一陣涼風。但意識進入半昏迷的蓮旦並沒注意到,他仍然縮著肩膀背對著床外躺著。那陣風停了,屋子裏隱約有一股血腥和腐臭味道,還有一股有些熟悉的淡淡甜香,還有人走動似的輕微聲響。床邊,似乎有人輕輕歎息了一聲,又好像沒有,還沒等聽清,就隨那陣風,漸漸散在了空氣裏,完全消失了。蓮旦隻感覺到額頭一涼,整個人就倏地徹底失去了知覺,意識陷入了黑暗。之後,腳步聲在屋裏屋外響了好一陣,但又好像隻是在做夢時的幻聽,迷迷蒙蒙的,一點不真切。……早上,蓮旦撲棱一下從床上坐起,掀起衣襟,低頭看向自己的肚子。薄薄的裏衣下,他的小腹平坦得甚至有些凹進去了,隨著他的呼吸上下微微起伏。蓮旦莫名地盯了那裏好一陣,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卻怎麽也想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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