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睡覺前,他時常掀起衣擺,在夜色裏盯著自己的肚子看,也經常用他細瘦的手,在鼓起的肚皮上輕輕撫摸。在他摸著這倒扣的小鍋一樣的肚子時,肚皮裏偶爾會給他一點點微弱的回應。就像一隻小貓輕輕探了探它的貓爪,在他手心上,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時,蓮旦愣住了。之後,他哭了。從那次縫百家被,到第一次明確感受到肚子裏孩子的胎動,蓮旦對這孩子的感情,在慢慢發生變化。他懼怕著,也隱隱期待著,還莫名地憐惜和愛護著。哭著哭著,蓮旦便蜷縮著睡熟了。夜裏,他好像做夢了,又好像沒有,蓮旦記不清了。但早上起來時,蓮旦靠在床頭發了好一陣呆。屋子裏好像有熟悉的味道,但仔細聞,又沒有了。他一手放在自己肚皮上,怔怔地呆坐著,感覺身上細細的汗毛莫名地豎著,肚皮上似乎還殘留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被人輕輕撫摸過的感覺。……年過完後,天氣經過幾次反複,在進入三月後,終於穩定回暖。整個冬天,陳老太婆糊紙人紙馬,還有紙的金元寶,一共賺了兩百多個銅板,她都交給了蓮旦,讓他買零嘴吃。蓮旦誠惶誠恐地接了,但零嘴他是沒買的。他舍不得花錢,也不敢花,怕婆婆秋後找他算賬。隨著預產期一天天接近,蓮旦越來越憂鬱,怕得連飯也吃不下去。蓮旦也沒個能說話的人,整個村子,也就因為一起在靈勻寺同住過一晚的唐花,還算是熟悉些,平日裏會找他一起挖野菜嘮嗑什麽的。唐花上次從靈勻寺下山,傳說中的求子必靈,在他身上失了效。回家以後,他家裏人足足等了兩三個月,才意識到這一趟白去了。家裏公婆挺失望,但也沒說什麽。唐花相公人憨厚,隻說是緣分沒到。唐花自己倒是挺難受的,尤其是一起同去的蓮旦都有了身子。他們家裏倒是沒多想,隻以為是唐花住的時間不夠。蓮旦心裏卻明白,唐花是命好,逃過了一劫。也是好事多磨,過了年,唐花才發現自己也懷上了。他相公高興地出門都合不攏嘴,公婆也是天天快把他供起來了。唐花知道了蓮旦在擔憂什麽,就心疼地把他抱在自己也不寬闊的懷裏,一下下摸著他的頭發道:“生孩子就是咱們的一道關,我也怕,但我相信,善有善報,咱們都沒做過壞事,一定能順利的。”唐花後來就時不時來陪蓮旦說說話,幫他熬過了足月前的恐懼。到了預產期的前一天晚上,蓮旦肚子又鑽心地疼了起來,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幾乎把他疼得喘不上氣來。渾身冷得像是浸入了冰水,連毛細孔都如針紮般疼痛。他暈死了過去,又極度痛苦地被痛醒,然後再次暈厥,反反複複。蓮旦的汗水幾乎浸透了整床被褥,他在疼痛的間隙裏,看向了屋子裏的窗子。他也不知道他在期待什麽,可他隱約覺得,這個格外難熬的夜裏,好像少了些什麽。第二天早上,蓮旦幾乎虛脫地醒過來時,發現褥單上一灘格外明顯的血漬。他見紅了。第07章 生子這天下午,裏屋傳來一聲聲慘叫,外屋裏,陳老太太正在來回走,急得直搓手。爐灶前,鄰居家的吳大娘正在燒水和麵,準備給裏屋快要力竭的產夫補充體力。裏屋門在這時候哐啷一聲開了,產婆插著手,衝急匆匆迎過來的陳老太太道:“不行,我弄不了了,得去把村裏的郎中請過來。”陳老太太一聽,眉毛豎了起來,道:“我當年自己在家就把瀚文生出來了,臍帶都是我自己剪的,到他這怎麽就這麽費勁!”“郎中我沒錢請,錢我都付給你了,就你負責讓他生出來!”陳老太太疾言厲色道。產婆也不是個好拿捏的,她冷笑道:“產夫是一點力氣也沒了,你不請郎中過來,最後說不好就一屍兩命,你看著辦吧。”陳老太太眼皮一跳,抿著薄薄的嘴唇,狠戾道:“把他肚皮剖開,我就不信還生不出來!”產婆道:“你做得出,便你去剖,我回去了,以後他做鬼,也找你報仇!”說著,產婆竟然真的就要走了。陳老太太咬牙拿起灶台上的菜刀,神情凶狠,把燒火的吳大娘都嚇了一跳。她抬腳就奔屋裏去了,吳大娘一直以為她以前就是說說而已,卻沒想到這女人竟狠到這個地步,登時跳起來就要去攔她。就在這時,產婆一把將外屋門給打開了,她抬頭一看,倏地就是一怔。開門的瞬間,她雖然注意著身後發瘋的陳老太太,但也用餘光看到門外應該是空的,並沒有人在的。但就在她將門全打開的瞬間,一個人像是憑空般,出現在了門外。天氣雖已開始變暖,但春天的風還是大,將眼前這人身上灰色的舊袍子吹的微微晃動,竟有幾分飄飄欲仙的感覺,幾乎想要隨風而去似的。產婆被嚇了往後退了兩步,待看清了人,才拍了拍自己胸前,說:“是靠山村的老郎中?你來的正是時候,快去屋裏看看,那產夫怕是就要熬不住了!”說著,產婆就拉著老郎中的衣袖,將人讓進了屋裏。裏屋門口,陳老太太拿著菜刀往裏衝的架勢,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下來。吳大娘納悶地看著她呆滯的麵孔,和不時抽搐的嘴角,竟有涎水從她嘴角流了出來,看起來和村子裏一個癡呆的老頭子差不多的樣子。老郎中繞過陳老太太推開了裏屋門,經過她身邊時,突然側頭看了對方一眼。陳老太太的目光仍然呆滯,像是沒看見這人一般。隻有她身後的吳大娘把這目光看得清清楚楚的,透透的,竟一下子打了個哆嗦,渾身一涼,幾乎要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裏屋門開了,又輕輕被關上了,好像怕吵到屋裏的人。一陣風從屋裏被門板帶出來,門外的吳大娘和產婆,都是神情一震,竟有種剛才都在做夢,現在才清醒的錯覺。……裏屋,須發皆白的老郎中站在床邊,垂頭看著床鋪上無聲無息、隻胸口微微起伏形容狼狽的人。看了一陣,他轉身將自己的藥箱放到了床邊的桌子上,之後,抬手輕輕掀起被子,無視了血水淋漓的一片狼藉,咬了咬唇,嫌惡地將床上人細瘦到冒出青筋的手裏那塊牌位,毫不猶豫地扯了下來,一把扔在了地上,發出了悶悶的哐的一聲。床上,瘦弱的哥兒眼珠子在眼皮下動了動,似乎想睜眼看看發生了什麽,卻又根本無力睜開。但一隻柔軟微涼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隨即,一顆藥丸被塞進了這哥兒已經被咬到出血的嘴唇裏。隻幾個呼吸間的工夫,被捂住眼睛的人倏地猛抽了一口氣,胸口和脖頸幾乎離開了床鋪。但很快又被床邊的老郎中給按著胸口壓了下去。這郎中明明看著風燭殘年、瘦削虛弱的樣子,但力氣卻莫名的大。床上的人沒能起來,就躺在床上急促的呼吸,繼而晃了晃頭,恢複了神智。老郎中收回手,垂頭看著他。蓮旦醒來時,隻覺得眼睛上被蒙著,他下意識晃了晃頭,那隻手便隨著他的動作離開了。蓮旦迷迷蒙蒙地睜開眼,看見一個身形纖瘦的人站在床邊,他眨了眨眼,視線不由自主凝結在對方衣袖下露出的腕子上。老郎中下意識攏了攏衣袖,阻擋了他的視線。與此同時,在蓮旦意識完全清醒之後,肚腹的疼痛,和下半身的撕裂般的痛,又一次劇烈地襲了上來。盡管以往每月都有一夜都會疼的如此鑽心,但蓮旦從沒適應過。產婆在他清醒時說過,哥兒的產道本就比女子窄,他的比一般哥兒還要窄。在他上次昏死之前,產婆已經抓著他的手,問他有沒有什麽想見的人,或想留下的話了。蓮旦意識到,自己可能真要死了。唐花說善惡有報,可他短短一輩子什麽壞事都沒做過,怎麽就報應到他頭上了呢。蓮旦不想死,他抬手顫巍巍地揪住床邊老郎中的衣袍,嗓子嘶啞地快要發不出聲音了,幾乎用氣聲道:“求你,救我……。”老郎中眼神裏透出些擔憂,他握住對方揪著自己衣袖的手,將它放到了床上。蓮旦的痛苦都盡力壓在嗓子裏。老郎中轉身打開藥箱,拿出一根白色的蠟燭來,點燃了。那點火苗吸引了蓮旦的注意力,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奇怪的是,這蠟燭點燃之後,並不冒煙。老郎中彎腰下去,將蓮旦的衣衫掀開,露出他圓鼓鼓的肚皮。他看了一陣後,就起身從那藥箱裏拿出把銀色的小刀來,在那蠟燭上燎了一個來回。然後,在蓮旦驚恐的目光裏,刀刃閃著銀光,穩準狠地朝蓮旦的肚皮上劃了下去。蓮旦“啊”地慘叫一聲,幾個月來的噩夢終於化為現實,他兩腿一蹬,兩眼一翻,就這麽撅了過去。……屋子裏很安靜,有淡淡的血腥味。蓮旦悠悠醒來,睜開眼。他轉了轉眼珠子,看見了熟悉的屋頂。之後,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摸向自己肚皮,就要起身看看。但是他的手還沒等碰到肚皮,就有人抓住了他手腕,說:“先別碰,也別起來,傷口才剛縫合不久。”蓮旦驚訝地看向床邊坐著的老郎中,兩人一躺一坐,距離很近地視線碰到了一起。蓮旦呆呆地看著對方,那種強烈的違和感又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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