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氣嗬成的寫完,孫仁欒交給一旁的侍衛,看著侍衛快步跑出去的背影,孫仁欒突然笑了一聲。原百福……他對這個人一直都有印象。當年屈雲滅還在黃言勤手下的時候,因為他身手不錯,幾次帶兵剿匪都完成的特別好,引起了金陵的注意,於是有人向孫仁欒提出,想看看屈嶽的次子是什麽模樣,孫仁欒存了將他留在身邊培養的心思,於是點頭同意了。第一日進宮,就是這個原百福陪著屈雲滅一起來的。朝中官員根本沒把屈雲滅當回事,就是把他當成了一個樂子,那時候的屈雲滅唇紅齒白,年幼且無知,很容易就成了官員們的笑料,而官員們不僅僅嘲笑他,還嘲笑一旁的原百福,孫仁欒因為想要觀察屈雲滅,所以他印象很深刻,屈雲滅對所有人都怒目而視,甚至想要上手打人,而原百福站在他身邊一聲不吭,他始終都低著頭,看不出來是什麽想法。孫仁欒當時對屈雲滅很失望,有骨氣是好事,可在大庭廣眾之下亮拳頭,這就有點蠢了,反觀原百福,知道在勢弱的時候避其鋒芒,這才是能走的長遠的孩子。但第二天,屈雲滅照舊來了,照舊對著所有官員怒目而視,那個叫原百福的人,卻再也沒有出現過。所以他不是心中有數、也不是避其鋒芒,他就是受不了那些人的諷刺。那他一開始為什麽要來呢?是想見識見識皇宮的威嚴,還是想和官員們交好,再不濟,就是他想陪著屈雲滅,讓他不再是一個人。但不管他是為了什麽,總之他第二天就放棄了,俗話說三歲看老,那時候原百福可不是三歲,而是十幾歲,十幾歲、且剛剛遭逢巨變,卻還是沒有擔當的話,那他這輩子大概都不會有了。……也好,甲之砒/霜、乙之蜜糖,用原百福的兵攔住屈雲滅的兵,不管能不能成,反正都是屈雲滅那邊傷筋動骨。負著手思考了一會兒,孫仁欒走到輿圖麵前,看著輿圖之上已經再度易主的城池。剛剛打下益州的時候,朝中人人喜氣洋洋,好幾個官員開家宴,據說這幾人的家中夜夜笙歌,宴席到了天亮都還未散去;而在義陽被攻下的消息傳過來以後,這些人義憤填膺,在朝上痛罵宋鑠這個叛徒、走狗,罵整個淮水之北、整個鎮北軍都是逆賊,應當天誅地滅。等罵完以後,他們又回家開宴會去了,因為宴席一早就準備好了,若不入席,那不就全都浪費了嗎。……有時候孫仁欒會後悔,為什麽下令讓申養銳攻打益州,但有時候他又覺得,自己實在不該後悔,因為到了這種地步,不管他是龜縮還是主動出擊,他們都已經是砧板上的魚肉了。七十三載。從雍朝建立到現在,一共過了七十三個春秋,慕容部滅亡的時候,整個朝廷都在哈哈大笑,嘲諷慕容部國運太短,但他們到底有什麽資格去嘲諷慕容部,至少他們堅持了百年,而自己連今年能不能邁過去都不一定了。於原百福而言,他所做的一切決定了他是什麽樣的結局,而於孫仁欒而言,是他身邊的一切決定了他會做什麽,至於結局,也終歸是大差不差。搖搖頭,孫仁欒離開了這個房間,他又出去看望小皇帝了。*九月二十八,清晨。蕭融撐著頭,坐在新鮮出爐的馬車邊緣上,他已經好很多了,至少行動上沒什麽問題,也不會總是犯困了,但屈雲滅執意提前離開,於是大家都忙活著收拾行李。虞紹燮跟著一起走,但走出去十幾裏,他就會轉道去盛樂,簡嶠護送他,幫他處理一段時間的事務,然後趕在大雪之前前往西海郡。西海郡在沙漠當中,有一點好處,那邊是不會下雪的。但不下雪不代表那邊就不會凍死人了,蕭融把原本給大軍準備的保暖物品留了一半給簡嶠,這可是原本供給二十萬人的份額,簡嶠才帶著幾萬人,他就是在西海過冬都沒問題了。一切準備就緒,眾人踏上了回程,屈雲滅在外麵騎馬,等到兩邊人馬分離之後,屈雲滅才把自己的坐騎交給親兵,然後熟門熟路的爬上了蕭融的馬車。蕭融的搭窩技巧又熟練了,慕容部私藏的皮毛們,他把這些皮毛堆在一起,然後自己坐在皮毛前,用力的往後一砸,砸出一個自己的形狀來,然後他就舒舒服服的窩在裏麵,看一些慕容部的藏書來打發時間。屈雲滅看看他,發現他的神色沒有異樣,然後他就拿過蕭融那柄劍,剛把劍身抽出來,那邊的蕭融就幽幽道:“大王,再磨下去我這柄劍就該改名叫匕首了。”屈雲滅:“……”他默不吭聲,抬手從袖子裏抽出一塊鹿皮,將鹿皮抖開的時候,他故意用了很大的力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拿的是一根鞭子呢。蕭融被聲音吸引,他抬起頭,正好看見屈雲滅擦拭劍身的動作,他擦的慢條斯理,而擦了兩下之後,他便抬起眼睛,冷漠的看向蕭融。蕭融:“…………”幼稚。當初屈雲滅他們急行軍,還花了半個多月的時間才從陳留到達雁門關,而這回他們是從朔方往回走,保持此時的步速不停歇,那也要走上整整一個月了。因為從朔方回去,他們得繞過秦嶺,才能回到中原的腹地,基本就是沿著黃河中段一路南行,到了洛水再轉道往東。說來也巧,往東八百裏是陳留,而往西八百裏,正好就是屈雲滅當時指的那條進入寧州的路線。一味的趕路無比枯燥,更何況這還是冬天,連點風景都看不到,到處都是荒涼一片,蕭融無聊的拿出一盒暖玉棋子來,他執黑、佛子執白,佛子以為他想對弈一局,便點頭答應了,但緊跟著蕭融說:“咱們玩點兒新鮮的。”半盞茶之後,蕭融歡呼道:“這裏、這裏!連成五個了,我贏了!”佛子:“…………”他看看棋盤,突然抬頭:“再來一次。”發現佛子的眼神變得堅毅的時候,蕭融就知道自己不該答應他。後麵玩了五局,他一次都沒贏過,要不說知人知麵不知心呢,別看彌景長得慈眉善目,到了棋局裏卻是步步要人性命,蕭融被他追的丟盔棄甲,很快就亂了心神,而他一亂,彌景就贏了。蕭融:“……”這回盯著棋盤發呆的人輪到蕭融了。而片刻之後,蕭融也眼神堅毅的抬起頭來:“你等著!”彌景等了一會兒,等到了被蕭融拉過來的屈雲滅。顯然屈雲滅已經聽說了來龍去脈,他一擺衣袍,利落的坐在彌景對麵,捏著這小小的黑子,屈雲滅嗤笑道:“都說棋局如戰場,本王也想試試,還請佛子賜教。”彌景:“…………”有一件事,屈雲滅和蕭融都不知道。彌景是有名的對弈大師,他在長安的時候就已經打遍天下無敵手,他跟皇帝對弈過、跟丞相對弈過,耄耋之年的老棋手見了他都得甘拜下風,後來是因為住持說他下棋的時候勝負心太重,不是出家人所為,所以他強行讓自己戒了。這樣的彌景就算十年沒下過棋了,屈雲滅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但屈雲滅有個擾亂敵人心智的幫手,蕭融一直坐在他旁邊,全神貫注的看著棋盤,時不時就鼓勵屈雲滅一句:“大王加油!幹掉他!”屈雲滅還回應:“嗯,幹掉他!”彌景:“…………”阿彌陀佛。每當彌景想說一些不符合出家人身份的話,他就念這麽一句,但光念佛也不管用,這倆人實在是太煩人了,彌景被分了心,理所當然的輸了。幸好他輸了,蕭融這才放過了他,而蕭融笑著去跟屈雲滅擊掌,屈雲滅一開始還沒懂,懂了以後,他趕緊抬起自己的手。他沒有去碰蕭融的掌心,因為他知道自己沒輕沒重,所以他隻是這麽舉著,等蕭融來拍他。清脆的拍掌聲響起,屈雲滅也笑了起來,彌景看著這倆人,忍不住的也勾了勾唇。嗯,他們的煩人程度下降了一點點。……休息夠了,大家重新上路,他們昨天就過了關,如今已經是在關內了。蕭融還在尋思著下午要做什麽來打發時間,而在大軍來到一座城外的時候,蕭融突然聽到外麵有騷亂的聲響。他趕緊從馬車裏探出腦袋去,卻不是馬賊現身,而是百姓送行。“鎮北軍萬歲!鎮北王萬歲!”“多謝各位老爺滅了鮮卑!”“嗚嗚嗚爹啊,你看見沒有,鎮北軍給你報仇了!”蕭融愕然的看著那群平民打扮的人們,他們大約是聽到了消息,所以早早就在這裏等著了,大軍沒有停,這些人便拚命的往將士手裏塞東西,冬季,大家也沒什麽好吃的,無非就是各家做的餅子、饃饃,好一點的便塞一些點心。按過去的例子,大軍凱旋應當送瓜果和鮮花,這季節的北國,別說花了,草都找不到一顆了,於是有姑娘把自己戴的絹花拔了下來,然後滿臉通紅的扔到前進的大軍當中。若沒有意外,這便是她和這些戰士此生的唯一一麵,所以這個動作無關情愛,隻是為了表達感謝。隊伍不停的往前走,蕭融的馬車很快也來到了人群當中,蕭融看見附近的將士們很快就紅了臉,哪怕是沒紅臉的,此時的動作也有點僵硬,像是不知道該怎麽走路了。蕭融忍不住的抿嘴笑,這時候人群看到了他,在一眾灰頭土臉的將士裏,蕭融水靈的像是被他們擄劫來的異國皇子,人群呆了呆,然後條件反射的朝他伸手。咚!不知道是哪位大娘做的饃饃,硬的能當武器使喚,它準確的砸到蕭融腦門上,把他砸回了馬車裏。一段時間後。屈雲滅陰沉的拿著一顆剝了皮的水煮蛋,說來諷刺,這蛋也是百姓送的。……蕭融接過來,自己給自己揉,屈雲滅盯著他腦袋上的青紫,語氣相當不痛快:“這群刁民!”蕭融:“大王,你又忘了慎言了。”屈雲滅:“……他們都把你砸成這樣了,我還不能說兩句了?”說到這,他小聲嘟囔:“就不該讓他們離的這麽近。”蕭融看看他,忍不住的笑了一聲:“行了,別擺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我這就是意外而已,那個大娘又不是故意的,看見這麽多百姓自發的過來送行,就為了說一句謝謝你,你難道不高興嗎?”屈雲滅:“……”他繃著臉:“打鮮卑是我的事,他們用不著跟我說謝謝。”蕭融:“好好好,是你的事,左右這裏又沒有別人,跟我說一句心裏話又怎麽了,你就說,看見他們的時候,你有沒有感到開心、感到受寵若驚?”屈雲滅不回答他,而蕭融放下雞蛋,對他循循善誘:“有也沒關係啊,大家都有,連我也有呢。”屈雲滅看了他一眼,皺著眉,最後還是承認了:“……就一點。”蕭融望著屈雲滅,他慢慢抿起唇,但最終還是沒忍住,突然,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屈雲滅瞬間惱羞成怒:“是你問我的!你笑什麽!”蕭融趕緊擺手:“不不,我不是笑你。我……我也開心啊!軍民一心,這四個字看似簡單,但走了那麽遠的路、費了那麽長的時間,鎮北軍才終於做到了這四個字,我替大王感慨,也替大王開心。”說到這,他總算是不笑了,而是正正經經的坐直了身體,對屈雲滅道:“恭喜大王,又一次成了百姓心中的大英雄。”屈雲滅:“……”他垂下眼:“我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他們。”蕭融:“此言差矣,大王是為了死去的親朋好友,是為了十年前死於鮮卑鐵騎下的鎮北軍,是為了所有被鮮卑蹂躪過的平民百姓,範圍是一點點擴大的,或許有主次之分,卻未曾有明確的割裂,難不成大王能拍著自己的良心說一句,你不想為了這些百姓而複仇嗎?”屈雲滅看看他,又不說話了。他當然說不出來,如果有機會,他會殺光每一個欺辱過他同族的人,要是再往外的敵人來犯,他或許還會為了周圍的弱族出手,他是個天生有正義感的人,但他同時也是個不幸的人,他要先為自己認識的人複仇,然後才能關注到更遠的人們。蕭融說這些話是想讓屈雲滅接受百姓對他的愛戴,千萬不要有“我不配”這種想法,因為屈雲滅要是不配的話,那這世上也沒人配了。但他的這幾句話作用可不止這一點,接受了愛戴,就等於接受了責任,屈雲滅或許做不到愛民如子,但他一向都見不得自己的人被欺負。鎮北軍是他的人,如今這些百姓也是他的人了。屈雲滅想,他會努力護著他們的。作者有話說:第0114章 叛變聖德六年十月初二, 一個很普通的夜晚,金陵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秋雨, 整個城池都被包裹進了寒冬當中,陳留沒下雨,但伸手不見五指,烏雲遮住了星月,有老人推開窗子,對著寂靜的街道歎了口氣。“又要下雪了。”不鹹山和大鮮卑山早在九月的時候就已經白雪皚皚了,目前正處於山腳下的公孫元和虞紹承最有感悟, 公孫元不停的咒罵這缺德的天氣,他想喝口酒暖暖身子,但礙於軍令隻能一個勁的給自己灌熱水, 把發僵的手腳暖和過來了,公孫元才抽出空閑去觀察他的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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