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阿爺走後,這十裏八鄉沒一個看病救人的郎中,顧庭風心急如焚,手下力氣不斷加重,趕著牛車一路疾馳。不到小半個時辰,便將老大夫火急火燎地接了回來,溪哥兒看到顧庭風帶著人回來了,忙把位置讓開。老大夫醫術極好,在鎮上富有口碑,當初宴清霜染了風寒也是在他那裏看的。隻是這次老大夫神情明顯凝重,與上次不同,他把帶來的藥箱褡褳放到一旁後,捉住宴清霜手腕診脈。顧庭風站在邊上,渾身力氣像是被抽幹了一樣,麵色比床上的宴清霜還白,不安地盯著老大夫。焦急道:“大夫,我夫郎到底得了什麽病,早上還好好的人,怎麽突然就這樣了?”老大夫也麵露難色,他自認醫術了得,可這哥兒的病來勢洶洶,且他平生從未見過,最奇怪的是脈象平穩,看著不像生病的樣子。一刻鍾後老大夫無力搖頭,看著顧庭風歎了口氣,不忍道:“我已經給他紮了針,一個時辰後你再給他灌副湯藥進去,今晚能不能醒過來,就看他的造化了。”這話無疑是夫郎凶多吉少的意思,顧庭風身形晃了兩下,整個人像垮了一般,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老大夫看得於心不忍,還記得八個月前,這高大漢子的夫郎因為患了一點小風寒,便一趟又一趟的往他那裏跑……問的東西比婦道人家還仔細,可見他對夫郎用情之深。隻是與上次不同,床上小哥兒這次怕是危險了,倘若真有個什麽萬一,這漢子怕是也難活下去,可這病他委實束手無策,無能為力,端看這哥兒造化了。溪哥兒送老大夫出門後,打了水過來,絞幹帕子準備給宴清霜擦一下臉上的汗水。顧庭風一言不發的接過去,動作輕柔的擦拭著夫郎臉龐。溪哥兒看得心裏也難受,聽見外麵邵大嬸的喊聲,忙走出去。邵大嬸先前看見顧庭著急忙慌的往鎮上去,又見他帶了趙老大夫回來,料想是宴清霜出事了。此時見到溪哥兒也在,忙問道:“是不是霜哥兒病了,怎麽樣了?”溪哥兒無奈搖頭,兩人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心裏愈發沉重。第191章 顧宴傍晚時分,天空成片豔麗的火燒雲,院裏的桃花本就開得熱烈,再被漫天晚霞這麽一照,跟染了鮮血似的通紅。顧庭風寸步不離的守在夫郎身邊,聲音啞得不成樣子,發出陣陣哀鳴,像是夜裏痛失伴侶的孤狼。對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小哥兒,一遍又一遍地哀求道:“小霜,你快醒過來好不好,你舍不得我,不會不要我的,對不對?”宴清霜迷糊中聽到有人一遍又一遍的喚自己,聲音嘶啞,一字一句帶著無盡哀傷,聽得他心裏揪疼。顧庭風見到夫郎眼皮似乎動了一下,身體猛地一震,雙手顫抖著,湊過去急切喊著:“小霜,你能聽到我說話是不是?”不多時,宴清霜緩慢睜開眼睛,撩起眼皮,費力看了一眼顧庭風,又閉上眼睛昏睡過去,隻是呼吸逐漸平穩下來。隻這麽輕飄飄的一眼,便叫顧庭風的心莫名定了下來。整整一天的時間,他如同一張繃緊拉滿到極致的弓箭,隻差那麽一點,就到崩潰的邊緣了。幸好!此時顧庭風再也忍不住,雙手覆在臉上,隱忍多時的淚水,順著指縫間蜿蜒流下。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話一點也不假,前不久宴清霜無故患了急病,到如今已半月有餘,身體依舊虛弱地躺在床上,好在臉色紅潤了許多。顧庭風把他身上的被子遮裹嚴實,又墊了兩個軟枕才抱他坐起來。宴清霜伸手摸了一下相公臉龐,才短短半月,顧庭風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憔悴不堪,眼睛裏布滿鮮紅血絲,心疼道:“你自己也要好好休息,我現在已經沒事了。”顧庭風喉嚨裏“嗯”了一聲,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隻是眼裏終於有了笑意,捉住他雙手親了一口,又給放回被子裏去了。邵大嬸聽到屋裏兩人在說話,手裏抱著一個孩子走進來,臉上樂得跟什麽似的。“小霜醒了,灶上鮑阿嬤煨了雞湯,馬上就好了,你再等等啊。”“嗯,”宴清霜點點頭,隻是目光卻緊緊盯著邵大嬸手裏的孩子,急切道:“嬸子,把孩子給我吧。”邵大嬸猶豫了一下,看向顧庭風,這大半月來,孩子隻在睡著的時候才能放到他阿麽身邊。因為顧小子總推說霜哥兒身體虛弱,抱不得這麽敦實的孩子。她起初聽到的時候不免愣了一下,臉上有些無奈,不過顧小子說的倒也不錯。這孩子不僅壯實,還招人喜歡,白胖軟糯的一小團,抱在懷裏軟得跟棉絮似的。隻是鬧騰得很,在床上身都不會翻,就揮舞著蓮藕似的小胳膊,咿咿呀呀地想要爬起來,可見長大後定是個淘氣的。宴清霜眼巴巴的望著相公,軟軟道:“相公,我想抱抱他。”邵大嬸也幫著他說話:“霜哥兒現在身體好了許多,給他抱一下孩子不會有事的。”“那好,給我吧。”顧庭風招架不住夫郎這麽看他,起身接過孩子,小心翼翼的放到他懷裏。宴清霜眼眶濕潤,目光溫柔的看向繈褓裏的孩子,就跟元宵時候吃的浮元子一樣,又白又軟,忍不住在他圓圓的小腦袋上親了一口,逗得孩子直咧嘴笑。邵大嬸在邊上看了說,“你瞧,這孩子隻認你,在我們手裏就哭鬧個不停,到你這別提多乖巧了。”宴清霜眉眼彎彎,把孩子抱到相公身邊,讓他一起看。邵大嬸見他倆有說有笑的逗弄孩子,也不打擾他們,準備回去了。霜哥兒生病的這段時間,她有空就往顧家裏跑,幫著忙這忙那的。顧庭風感激不盡,不過知道豆腐磨坊裏需要人,也不留她,起身把她送到院門口才折返回去。宴清霜見顧庭風進來,笑著喊他:“相公,給孩子取個名字吧。”前段時間他病沒好全,相公也分不出心神去管孩子,是以到現在都沒個象樣的名字,總不能一直孩子寶寶的叫著吧。“你想叫什麽?”顧庭風跟著靠在床頭,把身旁的一大一小攬在懷裏。宴清霜臉頰蹭了一下相公頸窩,說道:“我哪裏知道叫什麽,這都是做阿爹的取的,難道你想偷懶不成。”顧庭風忍不住笑,夫郎何時這麽能說了?不過他心裏別提多高興了,隻要夫郎平安喜樂,無病無災就好。顧庭風思索片刻,看著夫郎認真說道:“不如就叫顧宴吧,你看怎麽樣?”宴清霜愣了一下,隨即眉眼活泛起來,重重的點了一下腦袋,“嗯,好好,顧宴好顧宴好,那以後就叫他顧宴了。”說完又忍不住親親孩子,顧庭風見夫郎開心,他也高興,跟著捏了一下孩子臉頰。隻是他手勁大,小顧宴臉又嫩,輕易被他捏紅了,癟著小嘴就準備扯著嗓子哭。顧庭風訕訕縮回手,宴清霜瞧見相公的樣,忍不住輕笑出聲,抱著孩子耐心的哄了一下說:“咱們再給孩子取個小名吧,想想叫什麽?”村裏人對於名字不是那麽重視,都是有得叫就行,尤其是小名,比起大名來更顯得隨意。更有說取個賤名才好養活的,所以這村裏叫狗蛋、糞堆、鐵柱、二狗啥的都有。不過也有寓意好些的,就比如邵大嬸的孫子小石頭,聽說就是在三歲那年,特意請宗族裏的老人取的,希望他命像石頭一樣硬,不容易丟。顧庭風對於孩子的小名也略顯敷衍,雙手抱在後腦勺上,姿態慵懶且隨意的往後一靠。淡淡道:“隨便叫一個吧,不過家裏已經有了小黑小黃,叫小了不好聽,不如叫他大牛?二牛也行。”宴清霜見相公不像是說笑,急得瞪大了眼睛,連連搖頭喊道:“不行,我不同意!”他家寶寶這麽可愛,怎麽能叫大牛二牛呢,就連小顧宴也不同意,腳丫子在阿麽懷裏不滿地蹬了兩下。宴清霜悶哼一聲,顧庭風眉頭緊皺,從夫郎懷裏接過孩子,放到最裏麵,不高興的說道:“讓他自己睡,省的晚上嚷著要你抱,他才能老實睡。”若是之前,宴清霜少不得要為孩子辯解一二,可現在他顧不得那麽多了,目光緊盯著相公,生怕他當真給孩子叫個大牛。第192章 小名顧庭風這才慢悠悠地說道:“不喜歡咱就再換一個,不過小漢子在乎那麽多幹嘛,等長大後,人都叫他大名了,誰還記得他小時候叫狗蛋還是牛蛋。”宴清霜自然不喜歡,不過見顧庭風說得這麽坦然無謂,不由深感懷疑,反問道:“那相公小時候有小名嗎?叫什麽?”顧庭風似乎想到了什麽,臉色僵硬了一瞬,不複剛才的輕鬆隨意,好一會兒才左手握拳,抵住嘴巴假意咳嗽兩聲。這下宴清霜更加好奇了,目露期待的看著相公,無聲催促他:“快說與我聽聽。”顧庭風無奈,見夫郎烏黑清澈的大眼睛直直盯著自己,叫人不忍心拒絕他,可輪到自己,他才發現怎麽都說不出口。隻得求饒道:“好了,乖小霜,給相公一點麵子,別問了啊。”惹得宴清霜倒在他懷裏哈哈大笑,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疼,這下看相公還敢不敢嘴硬。顧庭風看到笑得停不下來的夫郎,就連旁邊啥也不懂的小崽子雙手也揮舞了兩下,跟著他阿麽笑。顧庭風被這一大一小笑話,麵色微微漲紅,動手把人從懷裏撈出來,在宴清霜嘴角“恨恨”地咬了他一口“泄憤”。宴清霜笑聲戛然而止,捂住嘴巴小聲抽氣,目光控訴的看著相公。這下顧庭風滿意了,“還笑不笑了?”宴清霜極為上道:“不笑了不笑了。”兩人說笑打鬧了一番,宴清霜這才仔細思索孩子小名叫什麽好。過了一會兒,宴清霜試探地詢問相公,“不如叫福生,你覺得這個名字怎麽樣?”他不指望孩子日後平步青雲,大富大貴,隻願他福壽綿長,順遂平生。顧庭風點點頭,“自然是極好的。”兩人剛把名字定下來,鮑阿嬤就端著盆子回來了,洗幹淨的尿布一條條整齊地晾曬在院子裏。他是半月前邵大嬸幫著找的,那時候顧家亂做一團。顧庭風整顆心都放在宴清霜身上,孩子就看顧得少了。那時候小福生又容易哭鬧,羊奶慢一步就鬧不安生,邵大嬸瞧著心疼,待問過顧庭風意願後,就做主將鮑阿嬤雇了回來鮑阿嬤脾氣溫和,麵容慈祥,平日裏也不愛與人說閑話,雖然家裏窮苦些,但裏裏外外都收拾得井井有條。就連去過他家的人都稱讚說,沒見過這麽愛幹淨的人家,村裏最不好收拾的土灶都用濕抹布邊邊角角仔細擦拭得一塵不染,庭院門口半點落葉雜草也無。邵大嬸這才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他,正如大家所說一般,鮑阿嬤手腳麻利,還煮得一手好茶飯。灶上雞湯早已經聞到味了,正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鮑阿嬤把盆子放好,擦幹淨手,揭開蓋子準備盛出來。“生病”最傷元氣,需要大量進補方能慢慢養回來,所以顧庭風隔幾天就跑一趟鎮上,紅棗、紅糖、桂圓、活魚、鮮排骨都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