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開!”白馬聞言頭也不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身前的屍體,借著這股怒氣,一把將那屍體翻了過來。 然而,那屍體多處被刀劍劃傷,渾身都插著利箭,毫無遮掩地擺放了大半個月後,身上已生出蛆蟲,麵目腫脹潰爛,根本看不出原本是個什麽模樣。 “孟殊時,你又使詐!”白馬鬆了一口氣,擠出一個笑容,“不過,我要感謝你。上回你用假屍體騙過趙王,助我父逃出生天,我感激你。這回你故技重施,雖是為了將我誘入陷阱,但我仍舊感激你。因為,此人不是岑非魚,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孟殊時覺得白馬已然喪失理智,沉聲道:“他就是岑非魚。” 白馬瞬間暴怒,大吼:“他不是!” 周圍的弓箭手見狀,紛紛搭箭上弦。 孟殊時喝止手下的動作,跳下馬來,全無防備地走到白馬身邊,躬身下去,扯起屍體上的金甲,問:“這是什麽?” 白馬冷笑:“一件尋常盔甲。” 孟殊時扯掉一塊肩甲,問:“這又是什麽?” 白馬:“一件尋常喜服。” 孟殊時長長地歎了口氣,拔掉屍體前胸上插著的斷箭,再問:“你覺得,這副鎖甲仍是尋常之物?” 白馬雙瞳驟然收縮,麵上故作鎮定,但聲音卻帶上了哭腔,道:“這就隻是一副稍好些的薄甲,但凡有些能耐的將領,總能從奇人異士手中求得貼身鎖甲。你知道我不好騙,自然要把戲做足。可你不知我與岑非魚心意相通,我是不會認錯他的。” 孟殊時抽出腰間短刀,一刀砍在屍體胸前,刀刃卻被屍體穿著的薄甲擋了下來,他盯著白馬,道:“金絲軟蝟甲,天下僅此一件,岑非魚在石頭城舉辦英雄宴,從十二連環塢的人手中贏得此甲。” 白馬:“那軟蝟甲一直穿在我身上。” 孟殊時:“你不用騙我。先前兩軍對峙,我曾趁夜潛入你營中,想吃親自與你詳談,正好撞見你將岑非魚灌醉,脫下自己的軟蝟甲給他穿上。” 白馬眼中驚慌一閃而逝,道:“你若真能潛行至我帳前,為何不現身找我?” 孟殊時哽了一下,苦笑道:“看見你為他穿甲的模樣,我就知道,我沒辦法勸降你們。” 金絲軟蝟甲,邢一善師門眾人親手所製,天下隻此一件,被岑非魚贏來送給白馬,又被白馬偷偷換給岑非魚。 白馬反反複複、仔仔細細地摩挲著屍體貼身穿戴的鎖甲,無法不承認,它確實是自己親手給岑非魚穿上的那件。 可是,岑非魚是什麽人?他那樣狂傲,那樣光明磊落,倘若尚在人世,絕不會如此貪生怕死,用別人的屍體代替自己。可若他真的被逼上了絕路,隻能出此下策,利用死者欺騙敵軍,卻斷不會遲遲不露麵,連白馬都要誆騙。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確認麵前的屍體就是岑非魚,白馬沒有如旁人預料的那樣發瘋崩潰。他除了喃喃自語而外,表現得無比地冷靜,因為,他的心忽然被掏空了。 白馬越想越害怕,覺得自己獨活世間,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他不敢再想象,往後沒有岑非魚陪伴的日子,會多麽難熬,便緩緩伸手,摸到自己後腰上的彎刀,拔刀出鞘,準備抹了自己的脖子。 “你幹什麽?”孟殊時果斷出刀,重重拍開白馬的手,“岑非魚確是死了,可你還活著!” 白馬無聲流淚,他心中沉痛異常,引得氣血逆行,嘴角流出鮮血,又哭又笑,道:“岑非魚死了,就是我死了。孟大人,你此行前來,不就是要殺了我嗎?請你看在我倆相識一場的情分上,讓我自己動手。你隻管帶著我們的屍體回京領賞,我預祝你加官進爵,隻求你幫我完成一個遺願。” “我不是來殺你的!我絕不會讓你死,我、我……”孟殊時呼吸急促,顯然是真心著急。可他心中雖有千言萬語,但此刻站在兩軍陣前,在自己的手下殺了岑非魚,自己又帶兵圍困住白馬的時候,他知道自己說什麽都是錯的,故而什麽都說不出來。 白馬搖頭,“多說無益。” 孟殊時並不死心,深吸一口氣,鄭重地說到:“白馬,岑非魚死了,恩怨情仇俱成過往。你放下兵刃,向朝廷投降,我會拚盡全力保住你的性命。我知道你不愛我,可我不介意,我對你的心從未變過,我願意照顧你一輩子,我會比岑非魚對你還要好,好上千倍萬倍。我不求你同我在一起,隻求你讓我照顧你。” 白馬仰頭大笑,突然抽刀砍向孟殊時,道:“孟大人,你的情意,趙靈無福消受。我不要你照顧我,我隻求你將我和他葬在一起!” 孟殊時不斷躲閃,知道白馬並不是要取自己性命,隻是想引來弓箭手向他放箭。 果不其然,周遭的弓箭手見狀,紛紛搭箭上弦,迅速瞄準白馬,接連射出數十箭。 情勢危機,孟殊時顧不得其他,硬生生挨下白馬迎麵砍來的一刀,拚命將他護在懷裏,用肉身為他擋去兩箭。 鐵箭鋒利,瞬間紮穿了孟殊時的大臂,令他血流不止。可孟殊時自始至終,都沒有吭過一聲。 “將軍,後方遭到敵襲!” 孟殊時的副將狂奔而來,向他報信,道:“南麵忽然殺來一支奇兵!那軍隊沒有將旗,為首的不知是何人,但前鋒中領兵的,俱是江湖高手。他們衝鋒陷陣、銳不可當,已斬殺我方兩員大將。” “你在引開我的注意?”原本,孟殊時並沒料想到白馬會主動投入圈套,但他本就從未提防白馬,再看他如此悲痛,就更不設戒心,不想白馬竟能從南麵請來援軍。 白馬笑道:“可不是嘛!孟將軍,快快下手殺了我吧。” 孟殊時搖頭,不過片刻,他心下已有猜測,推斷這支奇兵多半是淮南王的部下。他不理會白馬,轉身放眼南望,果然見到遠處煙塵滾滾,粗略估計對方有數萬兵馬,下令道:“那些應當是楚王的人馬。那梁瑋心思深沉,甘受齊王傾軋,韜光養晦十數載,手中兵力不知有多少,定然來者不善。這邊的主將已被我們擒住,殘兵敗將不成氣候,嚴濤,你率兵進攻樂平城,我帶人去南麵會會他們。” 孟殊時說罷,令打馬向南,帶著半數兵力前往應戰。 那副將嚴濤得了命令,剛剛準備製服白馬,忽然被暗處射來的一支冷箭紮穿右眼。他立馬抽刀出鞘,可尚未反應過來,就被一條精鋼鎖鏈勒斷了脖子。 陸簡早已率兵埋伏起來,隻等這個機會,他單槍匹馬製服敵軍副將,策馬上前,將白馬從地上提起,狠狠地抽了他一個耳光,吼道:“趙靈,你現在還不能死!快他娘的給老子站起來!” 白馬被打得一個趔趄,倒在岑非魚的屍體上。聽見周遭敵軍搭箭張弓的聲音,他心中怒火翻騰,以身護住岑非魚的屍體,揚手全力揮出一掌。 真氣如洶洶海嘯,迅速滾過地麵,將方圓百步以內的人都震得血氣翻湧、耳膜欲裂,身體被氣浪撕扯得幾乎要碎開,不少人更是被擊至半空,氣浪過後重重摔落在地,直是人仰馬翻。 陸簡見狀很受鼓舞,暫時穩住內息,即刻站在馬背上,向城外方向用力揮手,示意藏身於遠處深林中的人,全軍出擊,一舉射殺西城門前的弓箭手。 “我不會讓人再傷你,哪怕一絲一毫。”白馬將屍體抱在懷裏,凝視著它,看著看著,他忽然像是受到巨大的刺激而喪失了理智,沒來由地大喊起來,“這不是岑非魚!這一定不是他!” 陸簡隻想讓白馬撐住,隨口附和道:“對對對,這不是岑非魚!侯爺,你可千萬要好好活著,等岑非魚回來找你。” 白馬見陸簡認同了自己的看法,麵上露出驚喜的神色,竟看不出是真心欣喜,或是已經瘋得神誌不清。 “我得把它帶上,回頭拿給岑非魚看看,竟有人敢假冒他。”白馬迅速從地上爬起來,將那屍體綁在自己馬上。 陸簡看見那具腐爛的屍體,再如何都無法把它跟不可一世的岑非魚聯係起來,再看白馬無視蛆蟲,將屍體放在身後,忽然覺得這場麵特別瘮人。他瞪大眼睛,愣在原地掐了自己一把,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在做夢。 白馬翻身上馬,向城裏狂奔,見陸簡全沒有行動的意思,不禁揚手在他馬屁股上抽了一鞭,道:“回魂了!南邊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