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匈奴人不講中原禮法,且匈奴女人地位不高,屠何綺已被許給劉和為妻,若劉和想在成婚前同她行房,她開始興許會拒絕,但若後來抵抗不了,多半就會從了。二來,劉和身邊從不缺女人,全無必要去強暴自己未過門的妻子;縱使他真是一時衝動,以他的性子,亦斷不會對屠何綺痛下殺手。  可若說有人陷害劉和,卻也說不通。因為,在這大半月間,沒有一個皇子曾經到過昆明湖。劉玉雖到過,可皇後作為太子的生母,為了鞏固兒子的太子位,一直刻意挑撥劉玉和劉彰的關係,早就打點好上下,每當劉彰問起劉玉的下落,旁人總說,劉玉在府中讀書。  皇後著急,無法顧及其他,連夜傳來欽天鑒、昆明湖的守衛以及劉和的侍從問話。可欽天鑒已被劉和車裂,其餘眾人,竟沒有一個說曾在昆明池見過劉玉。皇後知道,太子是被劉玉給算計了。  再說另一麵。  屠何耶和驚聞噩耗,氣得當場砍了前來報信的人。他勢力很大,本就不服劉彰,好容易才想休戰言和,讓女兒下嫁給太子,不料女兒竟為劉和殘害身亡。  屠何耶和從不會忍氣吞聲,三日後就將劉和請到自己部落中,拿著劉和的貼身彎刀,將他割喉殺害了。而後,屠何耶和甚至將劉和的首級撞在白玉匣中,送到劉彰麵前,隻讓人帶了一句話,“一命抵一命,你我恩怨兩清,往後各自為戰。”  劉和自幼長在中原,心裏篤信的,是中原人的“仁義禮智信”,見屠何耶和對自己拔刀相向,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如此,不明不白地丟了性命。  劉彰痛失愛子,可死者已矣,他更擔心匈奴五部離心離德。正當他苦惱時,劉玉挺身而出,自請去屠何部中化解恩怨。  劉玉以替父兄賠罪為由,前往至屠何耶和部落,白日裏好言相勸,受了不少羞辱,卻任打任罵。到了夜裏,他暗中找來屠何部裏的內應,用計毒殺屠何耶和,而後聯合匈奴勢力第二的“儋林”部,將屠何部落中所有反抗者盡數屠殺。  自此,儋林部在劉玉的幫助下,一躍成為匈奴五部之首。  劉玉並未同儋林部聯姻,而是娶了屠何耶和的小女兒,借助屠何明月之手,取得了對於驍勇善戰的屠何部的控製權。  劉彰精明一世,忍辱負重成為漢國天王。他並非看不出劉玉所使的手段,但他的日子不長了,想要再培養一個如劉和般稱心的繼承人,絕無可能。再者,劉玉麵上溫和、內心狠毒,太子都難逃其手,更何況其他皇子?他少時曾在天山習武,說不得有葉色勒教的勢力在背後支持,漢國冊立誰為太子,已依不得劉彰。  劉彰寫下聖旨,長歎一聲,自語:“玉兒像朕。”  劉玉坐在東宮中,盯著桌案上的一方空印盒,歎道:“曜哥,我們什麽都有了,唯獨缺一方印鑒。”  劉曜無所謂道:“太子印?明日幫你去集市上刻一塊。”  劉玉笑道:“誰做太子,全憑本事。我要太子印鑒做什麽?”  劉曜:“那你要什麽?”  劉玉提筆,在紙上寫下“承天受命,既壽永昌”八個大字。  劉曜冷不丁地問了一句:“那女人怎麽樣?”  劉玉:“我同她逢場作戲,目的是為了得到屠何部的戰士。”  劉曜又問:“那父親呢?”  劉玉被問得一愣,想了片刻,道:“他把我送到關外為質,逼瘋我娘,你覺得,我該為他默許我回中原而感恩戴德?”  “逢場作戲。”劉曜的臉色很難看,“你到底想要什麽?你跟我……我明白了。”他沒等劉玉回答,隻是看了一眼劉玉,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兀自走出東宮。  “世間哪有那麽多情愛可言,逢場作戲,有何不可?”屠何明月從屏風後走出,施施然向劉玉行了個君臣禮,“殿下不去勸他,不怕他生出反心?”  劉玉失笑搖頭,道:“曜哥不會反。倒是你,生得冰肌雪骨,心卻毒如蛇蠍,無論對屠何耶和、屠何綺或是我,都是畢恭畢敬。可誰能想到,你會聯合外人,殺害自己的親姐姐和父汗,隻為做漢國的太子妃。你真的隻想做太子妃、做皇後?”  屠何明月也笑了起來,道:“我的故事太長了,沒甚意思,殿下不會想聽。但我與您的目的一致,從不甘為人下。”  劉玉:“從前的日子太苦了,你不想提,我亦不想。你心不甘,我心亦不甘,如此說來,我兩個倒可算是知音了。”  屠何明月:“殿下在發愁何事?”  劉玉:“我手下隻有屠何、儋林兩部,俱是匈奴人,殺敵雖凶猛,但沒辦法降服漢人。我要在軍中扶持自己的人,要有胡人,也要有漢人,卻不知該找誰。你冰雪聰明,可有辦法為我分憂?”  屠何明月:“臣妾聽聞,殿下少時曾與一位羯族少年共患難。而今,那少年得光明祭司真傳,武藝卓絕,世間罕有敵手,說不定能同天山教主玉煉蒼平分秋色。此人已是大周的清河侯,更在濟北起兵同朝廷作對,若殿下將他收入麾下,又何懼他日被玉煉蒼反噬?”  劉玉恍然大悟,道:“我竟忘了白馬!可他自認為是漢人,隻怕很難為我所用。”  屠何明月:“岑非魚被齊王殺了,柘析白馬與他關係非同一般,恐怕正在圖謀複仇,但他手上隻有殘兵敗將。”  劉玉聞琴音而知雅意,心下豁然開朗。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白馬出樂平、回平原,轉眼已過了大半年。  春去秋來,平原城的桃花開了又謝,悠悠青山、層林盡染,楓木紅得如同燎原的火鳳,岑非魚卻沒能浴火重生,他始終沒有歸來。  白馬遣散了傷兵,任所有人自由來去,麾下隻剩三千兵馬。  兩年前,岑非魚在清河侯府種下石榴樹,同白馬點將起兵,手下精兵良將三千餘。二人為迎楚勤王,奔赴館陶響應澹台睿明,作為開路先鋒攻建鄴,以三千騎兵圍困鄴城五千守軍,威風無匹。  無奈澹台多行不義,劫掠城池驚動朝廷,大軍即將破城之際,突遭朝兩路援軍奇襲。孟殊時與廣平太守的聯軍,將澹台逼得一路難逃,令其殞命於白馬渡。岑、白僥幸逃脫,一路東扯、屯兵荏平,敕勒穹廬於此戰中為孟殊時所殺,“濟北六騎”六去其一。當時是,岑、白兩人意氣風發,草草休整過後,決定發兵滋擾建鄴,縱不能強攻破城,亦要扮作馬匪洗劫守將梁信的府庫。  正在此時,齊王親信、青州劉伯根領“天師道”眾向朝廷發難,孟殊時前往平叛。趁著朝廷無暇他顧,岑、白兩人帶兵在青、冀兩州劫官府府庫、收囚犯及流寇,得兵馬五千餘,殺廣平太守為敕勒報仇,斬幽州刺史威震濟北。兩人對百姓秋毫不犯,順利搶占平原縣,在當地休憩整軍。  其後,匈奴揮師東進,並州爆發戰亂,並州將領甘元平率領五萬難民,組成一支乞活軍,繞道幽州東進,南下直逼平原。白馬勸降了甘元平,收編了他的軍隊,自此麾下兵力達三萬。年結過後,白馬解了岑非魚的心結,帶兵西進,響應楚王勤王的號召。適逢孟殊時平定“天師道”,帶著剛收編的五萬大軍截擊岑、白兩人,將他們逼至泰山山陰。  當時,孟殊時與白馬對峙,雙方交戰數十次,未曾損傷一兵一卒。孟殊時想勸降白馬,但齊王與岑非魚有舊怨,暗自派遣天山高手,臨陣換下孟殊時,夜襲岑、白營地,隻因走漏了風聲,反而受製於人。  縱使如此,岑非魚與白馬對天山高手的存在始料未及,雖占天時、地利,但人和不足,被打得潰不成軍。此戰中,邱穆陵真、弓良驥、桃冉、閆延年戰死,“濟北六騎”僅剩苻威一人,白馬麾下僅餘三千兵馬,同兩年前他與岑非魚從清河起兵時,幾乎一模一樣。  岑非魚與苻鸞作為疑兵引開敵軍,白馬與陸簡方得領兵撤退。他們在樂平等了月餘,沒等到凱旋歸來的岑非魚,等到的隻是孟殊時的三萬大軍,以及岑非魚的屍體。幸而,周望舒與喬羽帶人前來救援,孟殊時又不願對白馬下殺手,白馬方得逃脫,退回岑非魚許他一生一世的平原。  白馬滿心苦惱,無人可傾訴。  一切塵埃落定,想走的走了,該散的散去,重傷不愈的兵士,葬滿南山腳下的那片楓木林。  寂寥秋夜中,與周望舒秉燭夜談時,白馬才終於吐露心聲:“我們起兵時意氣風發,沒想到兜兜轉轉,結果回到了原點,岑非魚連性命都搭了進去,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我他娘的,真沒用。”  周望舒:“夫戰,天時、地利、人和,打仗隻能盡力而為,順天應命。我常聽父親說,‘做將軍的人,要能打勝仗,更要能打敗仗。’後來,他去了巴蜀,打了一場必敗的仗,但他是個英雄,在我心裏,在青史中。”  若換作從前,白馬斷然不會信命,可時至今日,他不得不信——他從沒有做錯過什麽,起兵作戰,是為道為義,但天道不在大周,天道不顧惜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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