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元平已被白馬打動,拋下了手中大刀。隨著他的這個動作,漸漸地,四周的乞活軍都扔掉了武器。  寒鐵落在地上,發出乒乒砰砰的的響聲。  “將軍當心!”  然而就在此時,甘元平身後忽然飛來一支鐵箭,瞬間紮穿他的左臂,強勁的力道將他帶飛出去,跌落馬下。  “胡人果然在使詐。兄弟們,不必再同他們講甚麽道義,全部一起上。攻城搶糧,斬首敵將,為將軍報仇!”  白馬大驚,回頭一看,發現岑非魚不知何時,竟已悄無聲息帶著一支小隊潛行出城,從外圍將乞活軍眾合圍其中。  岑非魚收起弓箭,提槍打馬上前,一招奪過對方的將旗,一麵迎風揮舞,一麵大喊:“甘元平已敗,爾等還不速速投降?”  “岑,非,魚!”  白馬氣極,雙腿一夾馬腹,令乘雲揚蹄將地上的銀槍踢起,單手接槍,策馬上前,一槍劈在岑非魚胸前,吼道:“你他娘的幹什麽?”  岑非魚被打得措手不及,登時噴出一口鮮血。他瞪大眼睛望向白馬,滿臉的不可置信,怒道:“你他娘的逞甚麽威風,竟同這幫不要命的人將道理?老子看你一人被大軍圍困,命都不要了,衝進來救你!”他啐了口唾沫,使勁一抹臉,不經意地擦掉因劇痛和憤怒而冒出的淚水,“而你,你為了他,要同我動手?柘析白馬,你他娘的犯了失心瘋嗎!”  “發瘋的人是你。”白馬二話不說,提槍就向岑非魚攻去,“總是如此衝動,不分青紅皂白,胡漢間的深仇大恨,就是被你這種人給挑起來的。”  眼看著乞活軍已被自己勸降,但岑非魚那不分青紅皂白的一箭,卻將此地再次變為戰場。白馬氣血翻騰,出手不留情,同岑非魚真刀真槍地打了起來。  岑非魚沒有半點要與白馬動手的意思,他隻接招、不出招,不過多時,就已隱隱處於下風。  白馬邊打邊說:“我很早就想說你了。你起兵也好,作戰也好,可曾存過一點為國為民的心思?不過是好勇鬥狠,為戰而戰!”  岑非魚被白馬氣笑了,用力甩出一槍,道:“你滿心仁義,那是你德行高尚,可你不能將你的道義強加在我身上。我隻是個普通人,沒有救國救民的心,可為了你,我何曾說過一個‘不’字?”  “放你娘的屁!”白馬格住岑非魚的槍,發力將他推開,照麵連劈數十下,“你因為十數年前的那一場慘案,便覺得所有人都虧欠於你。你心結難解,灰心喪氣,將萬事萬物都當做遊戲,把自己埋在放蕩不羈的表皮下,醉生夢死、放縱自我。”  岑非魚:“此種心結,問世間何人能解?老子沒有因為複仇,而變成喬羽、變成周望舒那樣,就已經夠了。”  白馬:“可我們的仇已經報了!所有往事,全都已經埋在洛陽城外的無字碑下,一切業已結束!而你,你卻仍在夢中不願醒來,自覺是個無辜的受害者,從不曾想過要對別人真心付出,一味地窩在角落裏舔舐傷口,又怎能尋回更勝於往昔的快樂?”  “我不曾真心付出?那你將我給你的真心當成什麽了!”岑非魚被白馬強行揭開了心中最為隱秘的傷疤,瞬間惱羞成怒,開始全力回擊,將白馬逼得節節敗退。  “今日,我要將你打醒!”白馬見到岑非魚的痛苦模樣,下定決定,要在今日挖開他的傷疤,無論多麽痛苦,都要將他那舊疤下的膿血擠出,讓他真正恢複成一個正常人。  兩杆銀槍在空中激烈碰撞,激發出千萬道火花。  岑非魚雙目通紅,目中隱隱泛著一層淚光,嗓音嘶啞,道:“我給過大周熱血忠心,給過百姓仁愛惻隱,可他們用什麽回報我?用冤屈、用殺戮,老子的熱血早就涼透了!”他用力一甩腦袋,便有兩顆淚珠從眼中飛出,落在地上、埋入塵埃,“我以為你懂我,以為你知我真心,以為你不會像旁人那樣,用世俗的眼光來審判我。但現在看來,是我錯了,是我一廂情願。”  白馬一槍穿雲破風而來。  岑非魚卻忽然將手一鬆,麵色頹敗,仿佛是心灰意冷不願再戰。  白馬未料到岑非魚會忽然停下,片刻間無法收下攻勢,一槍拍在岑非魚小腹上,將他震下馬去,“岑非魚?”  岑非魚落在地上,滾了數圈,臉埋在土灰中,頭也不抬,就那樣躺著。他伸手捂住眼睛,卻擋不住從指縫間滑出的眼淚。  白馬一來想讓岑非魚冷靜冷靜,二來必須安撫乞活軍,便吩咐最為靈活的陸簡,道:“押下去,按軍法處置。”  陸簡眼珠子骨碌一轉,知道白馬是什麽意思,趁著岑非魚傷心難過、沒有反應,便喊人上前將他綁住、押下,暫且將這兩個正在氣頭上的人分開,以免他們再起爭執。  白馬查看了甘元平的傷勢,見對方中箭處非是要害,此刻血已止住,終於放心下來。他再次對乞活軍作出承諾,答應放他們進入平原縣城,但對他們的行動有所限製,規定入城後的前三月,他們隻能在軍營中駐紮。  考慮到乞活軍人多而雜,且多數是沒讀過書的尋常百姓,若對他們施行嚴刑苛法,對方多半記不住那些條條框框,而且會對白馬的統領產生抵觸。因此,白馬效仿漢高祖,同乞活軍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者刑,及盜抵罪。  說到底,乞活軍的訴求早已清楚明白地寫在名號上,乞活、乞活,隻是想在亂世中活下來,找到一個安身之處,得一口飽飯吃。他們沒想過,平原縣城會對自己敞開城門,能夠安定下來,他們自然不願再四處流亡,當即答應白馬,並由頭領甘元平同白馬歃血為盟。  白馬安頓好五萬乞活軍,又喬裝打扮混在人群裏,暗中觀察了幾日,見他們沒有出格的舉動,才從軍營裏退了出來。他獨自進入平原縣城,將三老、鄉賢等人招來,先說服他們,再請他們幫自己的忙,前去同百姓們分說。  等到平原百姓和乞活軍都安定下來,白馬才再次回到落腳處,此時距他上回清點完黃金、出門迎敵,已過了十五日。  連日來,白馬每天都隻能睡上一、兩個時辰,有時更是幾乎兩、三日都未能合眼。回到家裏,他腦中那根緊繃的弦終於放鬆下來,隻想著找岑非魚過來相互摟著睡覺。  白馬迷迷糊糊地穿過堂屋,走入後院,大喊著:“岑非魚!你慣會躲懶,看我一人忙前忙後,也不曉得過來幫忙,死到哪兒去了?”  “人呢?”白馬喊了好幾聲,都沒收到回應,偌大的院子裏,隻有寥寥幾個人影。他滿頭霧水,好容易才抓到陸簡詢問,經提醒方才想起,自己先前同岑非魚大打出手,還讓人把他押了下去。  白馬:“他現在何處?”  陸簡:“還關著呢。”  白馬不明所以,問:“誰讓你們把他關起來的?”  陸簡額頭上冒著一層薄汗,道:“可不是你自己下的令麽?”  白馬更莫名其妙了,道:“我什麽時候說要關他了?”  陸簡欲哭無淚,道:“你說‘押下去,按軍法處置’啊!”  白馬怒道:“當時那麽多人看著,我若不逢場作戲,那被他射傷的甘元平怎會善罷甘休?我說把他押下去,是看他受了傷,想找個由頭讓你帶他下去醫治。沒想到,你平時精得跟狐狸似的,關鍵時刻跟個聾子瞎子沒甚分別。”  陸簡:“我那麽聰明靈活,當然知道你是什麽意思,可二爺不願意!他不願意,我能有什麽辦法?你自己去看看他吧。”  白馬隻覺太陽穴刺痛,用力掐了兩下穴道,在陸簡肩頭一拍,“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帶我去找他。”  陸簡認命地帶白馬前往大牢,撇撇嘴,道:“你當時就像個炸了毛的老虎,我哪敢再煩你?二爺非要自領二十軍棍,我們不動手,他就自己打自己,打完以後賴在牢房裏不肯走,不吃不喝,亦不讓人幫他看傷,就那麽躺著。”  白馬既心疼又愧疚,低頭默默不語。  陸簡甚少看見白馬露出這樣的神色,抓住機會,添油加醋地說:“侯爺別不說話啊,你怕不是在想:若二爺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定要讓我們給他陪葬?別人家小夫妻吵架,不過是摔個盆、砸個碗的事,你兩個吵起架來,那是要毀天滅地。”  白馬怒道:“都是我的錯行了吧!你到底是誰的人?”  此時此刻,苻鸞等人都圍在大牢外,正想方設法,試圖把岑非魚從牢裏請出來,卻都沒個頭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雪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七六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七六二並收藏白雪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