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瑋初封始平王,年八歲領屯騎校尉,十六歲改封為楚王,持節出京入蜀,任督荊州諸軍事、平南將軍,累建軍功,年十八轉任鎮南將軍。  梁瑋二十歲,不顧淮南王勸阻,自請入京勤王,統禁軍、斬謝瑛、誅趙王。少年果銳,正道直行,如寶劍之鋒。  梁瑋今年不過二十有五,麵目仍舊稚嫩,一對虎目圓而清亮,從來容不得半點沙。  一片雪花穿過鬥笠的縫隙,飄落在岑非魚眉心上。刺骨的冰涼,瞬間驅散他眉間縈繞著的恩怨哀愁。  岑非魚琥珀般的雙眸中,那一點算計、一點憎惡、一點疲敝,霎時消散。此時此刻,他的靈台分外清明,恩怨情仇都不見了,心中唯有一絲感慨,便藏在人群中,朗聲唱到:“浩浩沅湘,分流汩兮。脩路幽蔽,道遠忽兮。”  屈原作《懷沙》之賦,投汨羅以死,這首歌是絕命詞。岑非魚的歌聲中,帶著哀慘的陰雲與鬱勃的風雨,依稀勾勒出楚王的心跡——天地昏暗,小人蔽賢,思古人而不見,仗節義而死。  這首歌,白馬聽岑非魚和周望舒唱過很多次,心感戚戚,不禁和聲:“曾唫恒悲兮,永慨歎兮。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謂兮。”他的聲音清冷凜冽,如初春時剛剛化凍的雪水,少時已歌舞為生,技巧嫻熟,僅僅唱了兩句詞,就已冷透了眾人的心。  “懷質抱青,獨無匹兮。”  “伯樂既沒,驥焉程兮。”  老百姓們未必都讀過書,知道屈原含憤而死是何等可歌可泣,卻都聽過屈子自投汨羅的故事,會唱這首流傳千古哀歌,跟著白馬與岑非魚哼唱起來。  “民生稟命,各有所錯兮。”  “定心廣誌,餘何畏懼兮!”  從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百姓們隻能以歌聲為楚王送葬。  歌聲浩蕩,飄颻天地間如冰似雪,振人耳膜時如雷鳴閃電。昏君當朝,小人當道,惠帝你有何顏麵安坐龍椅上?  楚王聽見白馬的聲音,一眼就認出了混在人群中的他,見他摘下鬥笠,遙遙對自己鞠了個躬,雙目濡濕再度,朝白馬回了個禮,繼而仰頭長嘯,放聲作歌:“曾傷爰哀,永歎喟兮。世溷濁莫吾知,人心不可謂兮!知死不可讓,願勿愛兮。明告君子,吾將以為類兮!”  白馬戴上鬥笠,單膝跪地,大喊:“求聖上饒楚王不死!”  岑非魚跪在白馬身側,伸手拍在他肩膀上,捏了捏他仍舊略顯單薄的肩頭,跟著他喊:“楚王蒙冤,白虹貫日,天雷銷刃,王爺忠心日月可鑒,求聖上饒楚王不死!”  老百姓最是善良,雖不能再朝堂中翻雲覆雨,但誰忠、誰奸,誰賢、誰愚,他們看得最是清楚。  刹那間,雪地上已跪滿了人,紛紛喊著:“求聖上饒楚王不死!”  主刑官進退兩難,不願對楚王動刀,更害怕做了千古罪人。  忽在此時,遠處傳來一陣馬蹄悶響,騎手隔著老遠就開始大喊:“聖旨到!刀下留人——!”  董晗傳來一道聖旨,旨意模糊,竟說惠帝忽然想起來,誅逆當夜自己曾給楚王下了口諭,“令出楚王如出於朕”,本不應治他的罪。  現更已查明,積弩將軍李峯曾與楚王有隙,為泄私憤而假傳聖旨陷害王爺,已被五馬分屍。  白馬牽著岑非魚,迅速離開刑場,走到兩人歇腳的青山樓後院,似乎仍未反應過來,心道:“如此,楚王就得救了?惠帝為免太過兒戲。”  白馬喃喃道:“你是如何做到的?竟讓惠帝打了自己的臉!”  岑非魚聳聳肩,故作無辜狀,自問自答起來:“我做了什麽?我可什麽都沒做。侯爺不要學那李峯,栽贓陷害我這忠良。”  白馬赧顏,低垂著腦袋,伸手在自己後腦上抓了兩把,將幾條辮子扯得亂蓬蓬的。許是因為低頭認錯這事,對他來說太過陌生,他還沒說話,便先不好意思地自己笑了笑,“我,唉!我……”  為掩飾自己的羞臊,白馬雙手環過岑非魚的後頸,腦袋往他懷裏蹭,低聲道:“我錯了!我太衝動,不管不顧地往前衝,根本沒考慮清楚。我還以己度人,以為你不願出手相助,罵你小肚雞腸。我給你道歉,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氣。”  “哎!一路上半句話都不同我說,害得我一顆心懸在半空,就怕你頭腦發熱,忽然不要我了。”岑非魚翹起尾巴,捧住白馬的臉,將他按在牆上,狠狠地親了好幾口。  “你想什麽呢?還敢說我成天隻著想吃的。”白馬將岑非魚推開,穿過後門,扒開雜草,走到院牆邊的那顆大桃樹下。  三年未至,青山如是樓依舊賓客如雲,但此地由春樓變成茶樓,自然比從前要清冷許多。  昔日氳氤著脂粉香氣的朱樓翠閣,如今隻回環著的靡靡之音。  後院久無人居,雖常年有人打掃,仍止不住雜草瘋長。院牆外的那棵大桃樹長得越來越大,冬日裏光禿禿的不見一片綠葉,唯有積雪覆在枝頭,堆堆疊疊,仿佛一樹蓬勃的花雲。  雪後初霽,日光灑下,從滿樹積雪的縫隙間穿過,被濾出一圈又一圈晶瑩閃亮的碎光,如夢似幻。  白馬見岑非魚跟了過來,忽然揮手淩空一拍,將滿樹桃枝震得亂顫,積雪落下,灑了岑非魚滿頭滿臉。  白雪樂不可支,笑道:“你這腦袋不想吃的,成天又在想些什麽?”  “我想什麽?”岑非魚一甩腦袋,用嘴叼起一根斷桃枝,湊到白馬麵前,用嘴將枝條送到對方嘴裏,運起內勁一振,另枝頭積雪“砰”地炸開,“我隻想你。”  當年岑非魚在眾目睽睽下送出楸花的那幕,在兩人腦海再度中浮現,依稀如昨。  岑非魚拍開白馬肩頭的積雪,站在他身後,撫摸他的赤發,將他辮子上的綁帶輕輕摘下,以指為梳,替他一綹一綹地則起辮子,溫言道:“你是我最愛的人,我怎會同你計較?夫妻一起過日子,久了,什麽壞脾氣都會露出來,免不了相看兩相厭,不會半點摩擦都沒有,須得相互指正、互相包容。”  “都是你包容我,對不住了。”白馬覺得後頸癢嗦嗦的,挪了兩下,帶得岑非魚也挪了兩步。  “是你不嫌棄我呢!我脾氣壞、嘴巴毒,人還那麽不要臉,你不嫌棄我,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哪敢生你的氣?”他給白馬理好了頭發,順勢在他額前落下一吻,“你想要的東西,你想做的事,我拚盡全力都會給你。你心善良,誌存高遠,要做出實績,要建功立業,這些我都明白,我也放開手讓你自己去闖。隻求你時不時地回頭看我一眼,別忘了,我總是在你身後的。”  白馬吃軟不吃硬,被岑非魚說得淚目,不禁說出心裏話,道:“我不幹了,回家過日子去吧,往後再不同你分開。”  夜幕落下,岑非魚和白馬在落滿積雪的庭院中燃起篝火。  白馬拿木盆打了水,坐在火堆邊擇菜。岑非魚從他手中接過東西倒入鍋裏,幾番攪拌、添料,不過多時便燉出一鍋噴香的佳肴。  岑非魚用大勺子舀了小半勺湯汁,自己先吹涼了,才遞到白馬嘴邊,“你試試,行不行?”  白馬用舌頭舔了舔,繼而一口把湯喝完,大笑道:“好酒好肉快快呈上來!”  夜空湛藍,篝火煌煌,火光給兩人鑲上了一層金邊,依稀成了一副畫卷。  後院傳來馬蹄陣陣,白馬聽出汗血寶馬的噅噅叫聲,放下碗筷出門迎客,邀楚王一道吃菜。  楚王穿一身便裝,沒了白日的肅殺,像個和藹可親的鄰家大哥,捧著碗一通呼嚕,咂咂嘴,歎道:“人間至味!”  白馬給楚王盛燙,勸他多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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