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率先反應過來,當即拔刀出鞘,喝問:“你意欲何為?” 惠帝回過神來,忙讓楚王收刀,道:“孟大人有何急事上報?” 孟殊時飛速朝身後瞟了一眼,道:“回陛下,禁軍在宮門外抓到兩個形跡可疑的人,鑒於其身份特殊,不敢擅自做主。臣方才趕去衛所核查,發現那兩人一個是匈奴左部帥劉彰幼子劉玉,另一個則是他的義子劉曜。” 惠帝想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問:“劉彰?他不是在關內放牧,許多年都不見消息了麽?劉彰的兒子,似乎是十六年前胡漢議和時,被送往右匈奴為質的,怎忽然跑到洛京來了?” 孟殊時沉著臉,道:“他們把右賢王帶來了。” 惠帝大驚失色,問:“你說什麽?” 孟殊時把話重複了一遍,道:“劉彰的兒子,劉玉和劉曜,把匈奴右賢王烏珠流劫持到洛京來了。不知想他們做什麽,堅持要麵聖才肯說,此刻正在門外等候。” 從寢宮到宣室殿,今晚蕭穆淑格外安靜。她平時慣愛舞刀弄劍,可沒有練字的嗜好,不知為何,今夜卻一直在伏案寫字,直到此時才發聲,道:“劉玉遠到是客,陛下怎好不見?人既已劫至洛陽,烏珠流必然認定是陛下授意,縱使您將他放回去,亦是於事無補。” 惠帝的目光帶著懷疑,審視著神色一派淡然的蕭穆淑,還是問了出來,道:“皇後,你似乎並不驚訝?” “哀家一個深宮婦人,哪兒管得到萬裏外的匈奴?”蕭後一哂,她極擅弄權,惠帝隻要吭一聲,她就能猜透對方所想,但此刻並不反駁,“今日許多事,連陛下都已覺得巧合,想必定然有人在暗中操控。但說到底蒼蠅不叮無縫蛋,還不是因為趙王做了太多有損陰德的事,才會引起眾怒?恨他的人那樣多,有幾個人合同起來算計他,沒什麽可驚訝的。” 惠帝轉念一想,不得不承認蕭穆淑說得不錯。正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今日的一切,發生得順利近似巧合,任誰都能看出,是有人暗中做局算計趙王。然而,任何人都沒有冤枉趙王,事情樁樁件件俱有證據,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持身不正,咎由自取。 惠帝無奈,示意孟殊時將人帶進來。 殿門外,劉玉解下佩劍,當先走入。 高大魁梧的劉曜緊隨其後,肩上扛著個黑布袋,走到了地方,不待劉玉發話,便一把將那布袋扔在地上。 “曜哥,不得無禮。”劉玉眉頭一緊,低低地喊了一聲,隨即跪地三叩首,行了個君臣大禮,“匈奴左部帥劉彰之子劉玉、劉曜,拜見陛下!” 惠帝擺擺手,道:“劉玉,十六年前胡漢議和,匈奴左部將你送往右部為質,非詔不得入關,更莫說劫持匈奴王爺進宮麵聖。你枉顧胡漢盟約,陷大周於不義,到底是為何?” 劉玉再叩首,未及回話,隻見一人從地上的黑布袋中爬出——雖形容狼狽,麵帶衰色,卻是如假包換的匈奴右賢王烏珠流。 烏珠流一路顛簸,被人像畜生似的對待,加上本身就負傷未愈,如今身體徹底虧空,仿若風中殘燭,幾乎連站都站不起來。他虛弱地趴在地上,好容易才適應了大殿裏的火光,指著惠帝大罵:“言而無信的中原狗皇帝!你竟敢背棄盟約,將我擒來。你就不怕匈奴鐵蹄南下,讓中原變成屍山血海嗎?” 楚王見惠帝大驚失色,心中暗暗歎息,不得不衝出來替他擋住這番唾罵,喝道:“賊子大膽!先行不義的是你,可不是中原人。烏珠流,你可還記得,十六年前玉門關外,你是如何勾結趙王梁倫,殘害五萬大周將士的?你用不光彩的手段上位為王,此事一經傳出,匈奴人必會唾棄你,哪還有人替你報仇?” “楚王說得很對。”惠帝感激地望向楚王,緊接著朝烏珠流說,“右賢王,如今你已成階下囚,該是你怕朕才對。” 蕭穆淑瞥了楚王一樣,眼神不善,但她隻緊了緊握筆的手,並沒有多說什麽。 烏珠流冷笑道:“你算個甚麽東西,也配審問本王?梁衷,你就是個白癡、懦夫,隻敢用下三濫的手段陰謀暗算!” “你——!”惠帝氣極,不知該如何反駁。 蕭後終於停筆,朝烏朱流說:“右賢王,你是匈奴人,怎會不清楚匈奴人和中原人,哪一個才是無信無義、無心無德?你們匈奴右部忽然間群龍無首,你說,他們是會唱出一曲‘將相和’,還是會上演一場‘窩裏鬥’?話可不要說得太滿。” 烏朱流知道她所言非虛,匈奴部落眾多,而他自己不過是憑借玉門一戰才脫穎而出,許多人心中並不服氣,若事情敗露,平白給那些人推翻自己的機會。他隻能罵一句:“堂堂漢家天子,卻要靠一個女人替自己出頭,令人不齒。” 劉玉見烏朱流氣焰已滅,連忙說到:“陛下,劫持烏朱流,確是劉玉所為,並非受到任何人指使。我是漢人,十餘年來一直思念家鄉,更感念大周接納我匈奴左部的恩德。故而,當我發現了烏朱流的悖逆行為後,才憤而不平將他捉拿至此,為的就是請朝廷公正處決他。” 惠帝點點頭,雖然劉玉一人將此劫持右賢王的事扛下,但人心深沉,他是越來越有體會,不敢輕信對方,故而隻點點頭,不置可否。他剛想再問別的事,卻見蕭後用眼神示意自己不要開口,便緘默不言。 蕭後清了清桑,問:“烏朱流,當年你以五萬並州軍的性命為條件,暗中同趙王議和,要挾他攻打玉門關,助你獲取軍功以登上右賢王的寶座,可有此事?” 烏朱流聽了這話,以為是趙王出賣自己,怒道:“本王要挾他?明明是他先向本王示好!你們中原人,果真都是忘恩負義的畜生。” 劉玉沒想到蕭穆淑三兩句話,就能逼得烏珠流吐出實情,覺得這女人實在可怕,不敢多說其他,連忙從懷中取出一個油布包,雙手奉上,道:“右賢王此話不假。這些是我在他營帳中發現的密信,是他與趙王勾結的證物。樁樁件件,都寫得清楚明白。” 烏珠流亦是敢作敢當,憤憤道:“本王就知道他會反咬一口,幸好將書信全都留了下來,你們自己看看清楚罷!”他說罷轉念一想,忽然覺出不對,“劉玉,你當時來去匆匆,並未搜查本王的營帳,怎會拿到本王暗藏的書信?哼,想也知道,你沒有這樣的手段,你是受何人指使?” 劉玉眸光一閃,沉住氣,道:“烏珠流,我從出關的第一日起,就一直在籌謀回到中原。你對我母子百般羞辱,你以為我娘會真的屈服於你?你老了,就像一匹跑不動的馬,必定會死在虎狼的利爪下。”書信罪證,俱是周望舒送給他的,但劉玉不能讓旁人知道,以免節外生枝,便暗示烏朱流,自己是從李雪玲處得知了他的秘密。 “噤聲!”惠帝出言喝止兩人的喋喋不休,將信一張張取出翻看,又遞給蕭後和楚王過目。 如此,趙王同烏珠流勾結殘害並州軍,真相完全浮出水麵。 惠帝心中百味雜陳,沉默地坐著,忽然不知下一步該當如何。 蕭後比他果斷,率先出言打破這可怖的靜默,道:“陛下,衛夫人狀告趙王,這事想必趙王已經了。” 惠帝木木然道:“皇後覺得,趙王會如何?” 蕭後波瀾不驚,細細道來:“原本,無論是趙靈所言,或是衛夫人帶來的書信,趙王俱可矢口否認。所以,他不會率先動手,一定隻是在府中聚集兵士幕僚,靜觀其變。隻可惜他千算萬算,算不到劉玉會把烏珠流帶來。 惠帝算是鬆了一口氣,道:“劉玉果敢有決斷,當記一功。” 蕭後話鋒一轉,道:“但陛下不能慶幸,因為紙包不住火,趙王早晚都會收到風聲。他膽子很大,保不齊不會狗急跳牆。” 楚王附和道:“陛下,若要處置趙王,定要搶占先機。” 惠帝麵露猶豫,道:“容朕想想,或許,趙王會認罪?” 正在此時,有一名禁軍前來向孟殊時稟報,稱有刺客暗襲大理寺,更在天牢重犯的夥食中下了毒,必定是想要殺趙靈滅口,幸被岑非魚盡數斬殺。 蕭後勸道:“陛下,趙王心虛了,指不定會做出什麽更加大逆不道的事來,若要處置他,須得快刀斬亂麻,不可再拖!” 楚王跪地請願,道:“皇後說得有理,還請陛下速速決斷!臣弟願領禁軍前往捉拿趙王,以免遲則生變。” 惠帝心如刀絞,呼吸都亂了,雙手握拳又鬆開,最終緊握一拳,重重砸在禦案上,道:“趙王殘害忠良,私製玉璽等同謀逆,此罪不可饒恕。楚王,朕命你領禁軍前往捉拿梁倫,若遇抵抗,自可便宜行事。速去!” 楚王領命,叫上孟殊時同往。 董晗卻將孟殊時攔住,勸說惠帝:“趙王豢養了許多刺客,宮中隻怕亦不安全,還是請孟大人留下護衛陛下吧?” 惠帝點頭稱是,待到楚王離開,才想起自己連聖旨都忘了寫。他在桌案上一陣翻找,不見紙筆,再看蕭穆淑仍在寫字,便口述詳詔,讓蕭後替自己擬旨,交由董晗送出,而後才敢鬆一口氣。 楚王疾行而出,半道卻被董晗追了上來,不解道:“陛下可還有甚麽吩咐?”同時吩咐手下,“給本王牽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