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非魚踏雪無痕,躡手躡腳地走到白衣雙刀客,亦即白馬身後,伸長了脖子,把臉貼在對方後頸約一寸處。 找麻煩的人被揍得人仰馬翻,倒在地上半死不活地呼痛。 白馬見岑非魚救下了將要落水的小童,便不再分心,繼續戲耍那幫流氓,勢要給他們留個教訓此刻正踩著那流氓頭子。 料想岑非魚已經完事,卻未聽見他聒噪,白馬覺得奇怪,不禁回頭望去。 這一回頭,卻正中了岑非魚的詭計。四目相對,雙唇相貼,白馬剛剛好親在岑非魚嘴上。自春至夏,而今秋過冬來,白馬每每回眸,岑非魚總是在他身後。 岑非魚舉起雙手,向後退了一步,笑嘻嘻地說:“小的知錯,還請趙大俠大人不記小人過!” 白馬伸出手,向岑非魚勾勾食指,“大膽狂徒,過來。” 岑非魚裝模作樣、扭扭捏捏地靠了過來,“您吩咐。” 白馬被他給逗笑了,將腳下的流氓頭子踢開,抱住岑非魚,道:“去了三天,你是遇到了幾波人?” 岑非魚用額頭頂著白馬的額頭,拿鼻尖刮他鼻尖,道:“君子無罪,懷璧其罪。誰讓我手裏有趙大俠這樣一個香餑餑?打了了一波,又來一波,一波一波無窮盡也。” 兩人正耳鬢廝磨,岑非魚忽而眸光一閃,彈指扔出個小石子兒,將準備逃跑的流氓頭子點了穴定在當場。他賴在白馬身上蹭來蹭去,唉聲歎氣道:“我一人引走刺客,幫你解決找上門的麻煩,為的是讓你早些回家置辦年貨。你倒好!在外頭勾三搭四,嫌我人老珠黃了不成?” 白馬看岑非魚一副認真的模樣,直是哭笑不得,附在他耳邊低語一陣,間或望一眼那流氓頭子。 岑非魚聽完,點點頭,道:“原是這樣?那行!就按你說的辦。” 那流氓頭子同他們離得不遠,將兩人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覺得自己如同被捆了雙腳扔在砧板上待宰的雞。 這人不過是石頭城外山寨上的一個小小匪首,三日前帶人在林中打獵,有幸遇上個俊俏的白雪奴。他是龍陽,一見到那白雪奴便心神蕩漾,當場就把人綁了,想著帶回寨子裏當壓寨相公。 流氓頭子二十歲出頭,從未跟男子牽過小手,準備行房前心中忐忑,怕那白雪奴不喜歡自己,便把壓箱底的財寶取出來炫耀,裏麵更放著他家傳的寶貝。誰成想,小美人搖身一變,成了個會武功的高手,將他打暈過去,帶著他的家當逃跑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流氓頭子轉醒後,顧不得麵子,帶著人馬追了上來,無論如何總要把自己的傳家寶給搶回來。 岑非魚攬著白馬,懶洋洋地走到流氓頭子麵前,陰陽怪氣地問白馬:“他哪一點比我好?模樣?品味?武功?才學?嘖嘖,一樣都比不過本大爺!” 白馬:“他比你聽話。” 岑非魚不服氣,拍著胸脯道:“我何曾忤逆過你?” 白馬:“他溫順聽話,我若告訴他:不乖乖提著這口箱子,進城送到我家,我便當場震碎他的筋脈,讓他從此變成個廢人。他定然會放下架子,乖乖照辦。你呢?總是得寸進尺,尾巴翹上天。” 岑非魚對那流氓頭子怒目而視,氣呼呼道:“男兒大丈夫,死何足懼?雖然你是個山匪,外頭仇家必然不少,但怎可受這胯下之辱?” 那流氓頭子一聽,心道:一言不合就要將我變成個廢人,這還了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可不做那寧死不屈的硬骨頭。他抱住白馬的大腿,求饒道:“我定然照辦!定然照辦!” 白馬衝岑非魚揚眉一笑,從地上撿了五六樣首飾,分給其餘六人,打發他們各自進城,拿東西換些年貨回寨子過年,而後翻身上馬,與岑非魚並排前行。 流氓頭子拍拍身上的雪渣,咬牙切齒,腦袋上的鳥毛七零八落,卻不得不憋住滿腔怒火,畏畏縮縮地跟在馬屁股後頭,抱著箱子走進建鄴城去。他趁白馬不注意,偷偷將箱子裏的一個黑布包藏進懷裏,繼而若無其事地繼續走。 城門口,周望舒負劍而立,身旁站著個檀青,與他簡直是一模一樣的動作神情。 白馬與岑非魚不約而同地吹了個響哨,道:“回來了!” 周望舒少見地笑了笑,道:“回來就好。” 岑非魚打趣道:“這才月餘不見,你倆個活像是老子帶兒子。” 檀青輕哼一聲,立馬原形畢露,衝到白馬的馬上,扒拉他的衣服,裏裏外外翻看一通,“你活啦?” 白馬輕輕一推,便把檀青擠下馬去,笑道:“哥哥怎會留你一人孤苦伶仃,實在是怕你被人欺負了去。”繼而哈哈大笑,告訴周望舒,“萬事遂順,周大俠,你們如何?” 周望舒:“英雄帖已盡數發完,江湖人四海為家,元月十五,石頭城裏定會群英畢集。” 四人相視一笑。 檀青望見馬屁股後頭跟著的流氓頭子,笑問:“這是哪位兄弟?” “你白馬哥哥新收的小妾。”岑非魚長籲短歎,苦哈哈地說道,繼而揚鞭奮蹄,嘴裏發出嗚嗚啦啦的怪叫,當先跑進城裏,“回家!過年!”第84章 一歲 天空灰撲撲的,像一床破了洞的舊鋪蓋。 雪花跟棉絮似的,沒完沒了地被抖落出來,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 江南的人見了雪,起先覺得新奇,等新鮮勁過去了,才體味到漫長寒冬的難捱。街頭巷陌堆著的雪人早已無人問津,在稍溫暖的日子裏逐漸融化,失了原本的形狀,一陣西風刮過,又被凍了起來,變成麵目可怖的四不像,平白生出幾分悲涼。 臨近年關,天地都像被凍住了一般。街上甚少行人,隻餘下賣炭老翁,挑著擔子兩步一吆喝,想要賺些過年錢。 被埋在積雪裏的歸居,沉默著迎回了主人。眾人一番灑掃過後,坐在簷下圍爐煮酒,談論近日見聞。 被雪浸潤了月餘的陰沉木方桌,尚帶著冰雪的幽涼。但白馬卻不再怕冷。他懶洋洋地半躺著,姿勢同岑非魚一模一樣,領口歪斜,露出的寸許肌膚好似剛從簷上落下的雪,慢慢說著:“……於是,邢前輩為了治我而殞命,我卻隻能為他送終。連環塢中人待我都極好,多謝三叔考慮周全,先送了信過去。” 周望舒抓了把鳥食放在欄杆上,看雀鳥排成一隊慢慢啄食,伸出食指在喜鵲的腦袋一劃,淡淡地應了聲:“應該的。” 白馬將手爐丟給檀青,把手伸到岑非魚肚子上捂著,翹起腳尖輕輕踢了踢檀青,問:“有幸跟著我三叔,都學到了些什麽?” 檀青不無酸意地“嘖”了兩聲,道:“我是辦正事的,可不像你那樣優哉遊哉。”他側目,看了眼周望舒,“師父精心謀劃,讓周勤告齊王的狀子落入楚王手中;再派人去往玉門關,接應你那青梅竹馬。我獨自登門給人送英雄帖,二爺的名聲太臭,害得我總遭人白眼!” 這回輪到白馬發出“嘖嘖”聲,道:“三叔終於肯收你這個蠢徒兒了,你可爭氣些!千萬不要讓他晚節不保。” 白馬話未落音,已被氣鼓鼓的檀青撲倒。兩人抱成一團打鬧,笑聲在空蕩的院落中回響,振落了幾片梅花。 周望舒欲言又止,最終沒有多說,把手裏的鳥食撒到地上,任雀鳥爭搶,拍拍手、移開視線,目光溫和地看著兩個少年郎。 他們的謀劃,全在按部就班地順利實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