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破涕為笑,罵道:“說什麽胡話?我中了你的蠱,命都是你的了,還怎麽離開你?你個混蛋、王八蛋、臭流氓、老匹夫!你對我這樣好!你他娘的,對我這樣好,我真不知……” 岑非魚親了親白馬,柔聲安撫他:“莫要大喜大悲,先把身體養好。瞧你不大點的人,往後就是天下第一了,還這樣沒有高手風範,要如何逞英雄?” “愛逞英雄的是你!”白馬拍開岑非魚,翻個身,同他腦袋挨著腦袋,一同躺在床上。 屋外風雪滿天,湖中島嶼幽靜,偶有鷺鳥啼叫,除此而外,便隻餘落雪打在樹葉上,發出的沙沙聲。 在這樣靜謐的時刻,白馬躺著,能岑非魚平穩的呼吸,甚至能聽見他有力的心跳,忍不住側過頭,出其不意地親了他一下,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你是我的英雄。” 岑非魚雙眼圓睜,身下一條無形的貓尾巴翹上了天,大聲地喊:“你說什麽!”那聲音雄渾,驚動了樹梢頭棲息著的群鳥,霎時間雀鳥驚飛,羽翅撲棱棱地響。 “我說你是隻大狗熊!”白馬同樣是一聲喊,不禁失笑,旋即又開始歎息,“你說,邢前輩到底為何會對我舍命相救?你是不是真的沒有逼迫他?” 岑非魚:“你可別汙蔑我,天地良心!” 白馬鑽進了牛角尖,非要想出個所以然來,又問:“那到底是為何?” 岑非魚:“邢家小子去了以後,老邢成了孤家寡人,恐怕是早就不想活了,誰知道呢?機緣、福運,或是看你長得俊俏?” 白馬:“世上哪會有人求死?邢前輩是舍身成仁,以死證了醫道,此舉令人敬佩。你不要說這些話,雖是有口無心,卻還是冒犯了逝者。” 岑非魚肅容,道:“你說得不錯,我收回前言。” 白馬摸了摸岑非魚胸前的一道傷疤,道:“以前,我總覺得自己的命不好。此刻回想起來,生年不到十七載,我卻遇到了許多貴人,劉玉、劉曜、周大俠、老麻葛、邢前輩,還有……還有一個,最寶貴的貴人。” 岑非魚明知故問:“是誰嘛?” 白馬但笑不語。 再過兩日,白馬已恢複如常。 他未曾露出一星半點的,對於自己所懷絕世武功的好奇,感覺稍稍好些的時候,便跑到邢一善的石洞裏,對著黑漆漆、空悠悠的洞穴,看了許久。 連環塢中,由程草微主持,為邢一善辦了場喪事。 邢一善無後,白馬自請作孝孫,為他披麻戴孝,守鋪,哭靈。 白馬的悲痛半點不假,雖隻相識數日,但他已經將邢一善當作親人,當作英雄,當作真正的佛麵醫仙。 餘下的十一名塢主,無一人怪罪白馬。甚至於先前最不待見他的何不同,再見時亦改了態度,待他親和有禮。 待到邢一善入土為安,再過了頭七,已是冬月廿二日。 天大寒,風雪呼嘯。 方鴻賓駕船,送白馬和岑非魚離開連環塢。 船從霧中來,又向霧中去,撥開重重迷霧,複返塵世間。第83章 預兆 原初三年冬月,西風烈,天大雪。 至臘月,黃河封凍,江、漢凝冰。 玉門以西,暴雪成災,積雪三尺,地麵結冰如鏡。 匈奴冰雪尤甚,鬧了大饑荒,數次暗中派兵,趁夜偷襲邊地城寨。起初是搶奪衣糧,至後不見大周朝廷發兵回擊,竟在白日殺人劫掠。 邊關急報連傳。 但惠帝知情時,已是半月後。 奏折前後一共有五道,由趙王梁倫壓在一起遞給皇帝。 想當年,先帝把江山交到惠帝手裏,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惠帝當政沒幾年,明麵上行的是“無為而治”的仁政,其實大半時間,權力都被老國丈謝瑛掌握著,他自己真沒處理過什麽事情。 及至謝瑛謀反被誅,惠帝不僅沒能吃教訓,反倒慶幸自己得忠臣擁護,可高枕無憂矣!自此,他更加不問政事——問也白問,還得看別人願不願告訴他。 夜深人靜,這位青年皇帝偶爾也會輾轉難寐,覺得龍床上滿滿地鋪著尖針。回想大殿上群臣的眼神,他縱使再駑鈍,亦能淡淡地體味到,謝瑛雖然死了,但原屬於君王的權力,始終沒能回到自己手裏。王朝最至高無上的君權,從一個反賊的手裏,傳到了另外幾個,不知是忠是奸的人的手裏。 作為一個皇帝,梁衷過得窩囊。他唯一擁有的,隻是時時侍奉在側的董晗。他每日夜裏闔眼前,最後見到的,總是明黃錦帳外那個佇立著的灰影。 如此一年、兩年,十年、百年。 惠帝接過奏折,見董晗的指尖凍得發紅,便吩咐了一聲:“冷的很,把窗戶關上,再添些碳火。” 書房裏,七八個大臣噤若寒蟬,隻剩翻動奏折的沙沙聲,間或有一兩聲火星子爆裂所發出的“剝”的響聲。 惠帝看過奏折,生怕打仗,心中惶恐不安,捂著手爐子發顫,不禁責備了趙王兩句:“怎現在才把折子拿來?” 趙王心中不愉,對這名年過而立的皇帝說:“聖上年幼,從前被謝瑛欺瞞,不知每年冬月,邊關那幫蠹蟲必會挖空心思,尋個由頭向朝廷哭窮。”梁倫醉心修道久矣,渾身仙氣飄然,說話時禮數周全,麵上不露絲毫怒色,看著倒挺像那麽回事兒。 然而,這趙王拿著自己內祖父的身份,當眾諷刺惠帝不懂政事,比起猖狂無狀的謝瑛,又能高明到哪去? 惠帝沒去管趙王。他人雖笨,但心是善的,害怕過後,又開始擔心,想著若奏報屬實,邊民的處境如何?他望了董晗一眼,這是他唯一的智囊。可董晗身為宦官,是不能議政的。惠帝拿不出主意,隻能將自己的擔憂說了出來。 不想,趙王又開始附和皇帝,說:“先前江南有折子上報,稱近來下了一場赤血。君王乃天子,自古天象有異,俱是警示君王。” “警示我什麽?”惠帝覺得自己行端坐正,並未失德。這樣冷的天,他連蛐蛐都不能鬥了,日子過得寡淡無味,簡直是無德可失,“下了赤雪,也算是奇觀了,可那又如何?” 趙王實在受不了同傻子猜謎,最終隻能挑明,說:“玉門的急報許是真的,陛下該撥些銀錢賑災。但您必須慎重,派個熟知西北情勢、懂得帶兵打仗,且信得過的人,先去辨一辨真假。” 惠帝點頭稱是,就著趙王的話,想了想,道:“西北的情勢,還有誰能比你更熟?寫個折子呈上來,朕撥銀子,你派人去就是。” 趙王連忙推辭,似清嗓般咳了一聲。 一名武將聞聲出列,行禮後,遞出早已備好的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