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登時滿麵通紅,腹誹道:天殺的岑非魚,什麽話都往外抖摟,真不害臊!  說笑間,邢一善將白馬帶到石洞的一角。  這角落位置特異,雖在石洞中,頂上卻有一個圓形敞口,仰頭即可望見青天白日。  白馬看了一眼,日在東天,未到午時。  角落中煙雲繚繞,水霧帶著熱氣。煙霧散開後,現出一方溫泉。泉水是從地底冒出的熱流,但池子卻是經由人手以青玉砌成的,不知費了多少功夫。  邢一善解釋道:“青雲暖玉池,家師親手所造。以藍田暖玉為基,引地下溫泉水充盈其間,可匯聚天地精氣。待午時日在中天,光芒自頂豁口上灑下,池水盡天下至陽至剛之氣,卻又柔和綿軟不至於傷人,專用來治療你這種細皮嫩肉經不起折騰的人。別磨蹭,快快進去!怕我將你煮熟吃了不成?”  “您若真想把我煮了吃,那可是見者有份,得分我幾口嚐嚐鮮。”白馬脫了外衣,進入池中打坐。  邢一善將銀針包放在池邊,又從丹爐中取出數粒剛煉好的丹藥,自己吃了一粒而將餘下的丹藥全數灌入一個小瓷瓶,遞給白馬:“赤血丹,可固心脈、定命門,縱使受了千刀萬剮,亦可保你三日不死。藥引難尋,時間緊迫,這幾日隻煉出九粒,你先吃一粒。”  “多謝前輩。”白馬從瓶中倒出一粒赤血丹。那藥丸有成人半截拇指大小,顏色烏紅近黑,帶著一股異常刺鼻的血腥味,就好像是血水凝成的。  白馬吞下丹藥,心中忽然生出一個朦朧的感覺,卻因被邢一善催促,不得不擯卻雜念,不再多想。  邢一善亦走入池中,與白馬相對而坐,道:“那套餐具是家師以數百味藥材精煉而成的,叫‘解生死’,可在短時內將使用者的內力提升近十倍。一副解生死,可用三次,師娘用了一次,師父又用了一次,老人家臨終時千叮萬囑,好鋼要用在刀刃上,不可拿去救那些不仁不義、怯懦貪生、貪婪無信之人。”  白馬先前見了樟木盒中的碗盤,覺得自己被人戲耍了,心中略有些氣惱。待他聽得邢一善的話,不禁為自己的小肚雞腸感到羞愧,道:“是我小人之心了。”  白馬說罷,又看了看邢一善,心道:他今日怎如此好脾氣,什麽事都為我解釋一遍?唉,大抵是怕我沒見識,待會兒會驚慌失措。  “非你之過。”邢一善擺擺手,歎了口氣,“人命哪有不該救的?這回讓你接受試煉,是那些家夥顧慮太多。說句實在話,世間能有幾個好人?若是讓他們自己去受試,說不得還沒人能通過。你這孩子確實不錯,是趙家的種!”  白馬再次謝過邢一善,道:“前輩境界高遠,白馬敬服。”  邢一善:“我師父說‘醫道之所以為醫道,始於醫,陷於術,忠於道。’他讓我發誓,在未解醫道前,不可動用這副千憂解。非是老頭子境界高遠,而是你將機緣帶來,我救你命,你成我道,讓我能在行將就木時用一次解生死,亦算是了了我的一樁心願。”  今日的邢一善,看起來格外和善。  但白馬總覺得很不踏實。他隻能安慰自己:許是近來命運待我太好,如此一反常態,反倒像是在做夢吧!  “定神,抱元守一!”  邢一善忽然大喝一聲,將白馬從無邊思緒中拉了回來,道:“你方才服下了赤血丹,此刻應已見效。”  白馬凝神調息,感覺到小腹中憑空生出一股熱氣。那熱氣如蛇般靈活,一化為二、二化為三,最終化作數百道極細的氣流,鑽進他的五髒六腑、全身經脈,令他渾身燥熱。  隻一點奇怪。縱使熱得頭暈腦脹,白馬亦沒有流汗。所有的熱氣仿佛隻在他體內遊移,但沒有透過皮膚化成汗液排出。  邢一善見到白馬的變化,自己亦開始運功。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兩人俱是渾身通紅,卻不流一滴汗。  邢一善左右手齊出,迅速點了白馬身上幾處大穴,繼而使出巨力,像折騰木偶一樣,將白馬調整成四肢舒展的模樣,並把他摁在水中,“閉氣。”  白馬隻覺邢一善的手在空中來回移動,不知是在做什麽,亦不知過了多久。等到他被拖出水麵時,整個人已近氣絕,止不住地狂喘了好一陣,再睜開眼,定睛一看,才發現自己身上竟被邢一善紮了密密麻麻不知多少根銀針!  “莫怕,你吃了赤血丹,又有我的銀針固脈,縱使此番行事不成,你也死不了。”邢一善又從小瓷瓶中倒出一顆赤血丹,塞進白馬嘴裏,“接下來我要為你放血,將你體內多餘的真氣、今年積累的寒氣,以及淤積的雜亂氣息統統排出。你見到血,不可驚慌。”  白馬點點頭,目光堅定,道:“我信前輩。”他看邢一善滿頭大汗,眉峰緊蹙,不禁開起玩笑,“縱使我信不過前輩,可如今已被你紮成這樣,難不成現在讓你停手,我下半輩子做隻刺蝟麽?”  邢一善失笑,長舒一口氣,再度運功。  白馬僅用肉眼便能看出,有一股極強大真氣自邢一善的氣海湧出,在他體內瘋狂竄動,幾乎要將他的身體撐得變形。  但見那股真氣順著邢一善的筋脈而上,聚於其肩胛,繼而緩速下移,令他的大臂脹得像是一對大銅錘。他大喝一聲,將手掌按在白馬頭頂百會穴上,“莫動!”  白馬閉眼,咬緊牙關。  兩道色如赤火的至粹真氣,從邢一善掌中噴出,迅速鑽進白馬體內。  白馬從未承受過這樣劇烈的衝擊,起先,覺得每一條筋脈都似要被脹破。過了半柱香的時間,脹感化為痛感,他的身體像是正被人從內部用千百隻刀片攪剮,無處不是鑽心刺骨地痛!  不知過了多久,白馬已痛得渾身麻木,眼睛也睜不開,仿佛瀕臨死亡。汙血染黑了銀針,從他體內源源不斷地湧出。  邢一善聚精會神地運功,一刻不曾停歇。  待白馬再次睜眼,隻見整個青玉方池,已變成一片刺目的血紅。若他能看見自己,便會發現,此時此刻,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滿身烏紅的血人。常年積累的瘴氣、寒氣、毒氣等等,像是黑泥一般,混在汙血中,從他身上的銀針針孔中緩緩溢出,甚至在他身上結出了一層輕薄的殼。  邢一善喘著氣,指著白馬不住發笑,道:“成了個小泥猴兒!”  白馬聞見一股酸臭味,知道那是從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想想便覺得頭皮發麻,故不敢低頭細看。好容易等到邢一善把他身上的銀針盡數拔除,他便一腦袋紮進水裏,三兩下將自己搓洗幹淨。  汙水流盡,清水再次占滿青玉池,白馬趴在池邊對邢一善比出大拇指,道:“前輩果真是醫仙下凡。我這輩子啊,再沒有比現在更爽快的時候了!”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你算是個識貨的!”邢一善別過臉,輕哼一聲,不無得意地說,“你的氣海中,裝著至少修煉了九十載的光明真氣。你那位前輩,亦已將《光明心法》所有要訣傳授與你。”  白馬才活了十六年,尚不知“修煉了九十載的真氣”到底意味著什麽,隻知道那約莫是頂頂厲害的,便點點頭,道:“前輩放心,我絕不會好逸惡勞。往後當勤加修煉,更進一層,用武功行善去惡,一定對得起老麻葛和你。”  邢一善寬慰地笑了笑,道:“病治好了就滾出去,誰要你來對得起?老頭子隻是想告訴你,往後,甚麽《無量壽經》之類的心法雜學,你大可不必再修,隻消專心修煉這一門心法,不,縱使你再不練功,當世亦罕有人能敵了。”  “這麽厲害?這、這就成了?”白馬實在不敢相信,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問:“可岑非魚說,心法修煉和內功修煉,二者缺一不可。一修心法,以聚集真氣;二修內功,以操控真氣。我既沒修過多久心法,更不會什麽內功,空有一肚子真氣,哪算得上是高手?”  邢一善哈哈大笑,道:“成了?你想得美!不破不立,破而後立。散盡體內淤毒,是破。且看老夫如何以醫術助你提升內修境界,幫你小子立上一立!”  不待白馬回話,邢一善突然大吼一聲“閉嘴”,而後再次從瓷瓶中倒了一粒赤血丹,塞進白馬嘴裏,囑咐他:“事成以後,你須再服一粒。三日後,再一粒。而後每隔一日服下一粒,逾八日,即可大功告成。”  白馬點稱是頭,一對綠眸子流溢著光彩。治病的過程雖順利,但他總覺得邢一善這話聽起來十分奇怪,這老頭子脾氣古怪,本不是個囉嗦的人,服藥這些細枝末節的事,他大可在治療結束以後再告訴自己,為何現在一氣說完?除非他治好自己以後,再沒機會能說了。難道說,邢一善打算對自己舍命相救?  不好!  白馬終於想明白其中關竅,想出聲阻止邢一善,卻為時已晚。他一張嘴,便被邢一善喂了一粒黑色藥丸,隨即全身僵硬,如石頭般動彈不得、不能說話,更莫說運功了。  白馬眼睜睜地看著邢一善運功,看見真氣在他的筋脈中亂竄,令他漲得滿麵血紅,仿佛正承受著巨大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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