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沒拉住岑非魚,隻能喊:“你莫胡鬧!” 岑非魚擺擺手,走到邢一善麵前,盯著對方看。 邢一善從沒見過岑非魚臉上出現這樣的神情。 岑非魚總是飛揚跋扈的,做什麽都漫不經心,仿佛這世上除了複仇而外,一切與他再無聯係。他不在意生、不在意死,浪跡江湖、醉臥花叢,不拘禮法,白眼世俗,披著一張流氓的皮,看著像個不拘形跡的得道高僧,實際上不過是因為心已寂滅,一切都已崩毀了。但當他再次來到十二連環塢,帶著柘析白馬而來,卻像枯木逢春,一陣微風來,都能把他身上的葉片吹得畢剝作響。 邢一善感到從岑非魚身上傳來的如浪的威壓,手一抖,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亦不再故作高深,勸道:“我並非刻意刁難……” “邢一善!” 岑非魚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邢一善磕了兩個響頭,道:“我曹三爵一生不曾求人,現在我求你,幫我治好他。” 他說著,磕了第三個響頭,道:“你若不肯治他,我就殺了你。” 他又磕了一個響頭,道:“你若不盡力治他,我也要殺了你。” 他說罷,再磕了一個響頭,道:“你若治不好他,我還是要殺了你。” 邢一善行醫一輩子,沒見過這樣求人的。 白馬使勁渾身解數,終於把岑非魚從地上拉起來,“你再這樣我早晚會被你氣死!若不是被你氣死,便是替你丟人丟死!” “什麽死啊死啊的?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去!”岑非魚纏上白馬的唇,不讓他再亂說那個令自己心驚的字,“再敢說那個字,打你屁股!” 邢一善可半點都不懷疑岑非魚會殺了自己——他岑非魚是什麽人?魏武帝的孫子,周武帝親賜丹書鐵券,武林第一人弗如檀的弟子,中原第一槍……甚至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裏,又何懼一個江湖幫派裏的小頭目?多年來照拂十二連環塢,不過是看上一輩的情麵。 但是,邢一善並不害怕岑非魚殺了自己,他隻是有一種畏懼。說到底,岑非魚出身帝王家,總是會令邢一善這個,從魏武帝的時候活過來的老人,感到無法接近,感到畏懼。他歎了口氣,把自己的茶杯撿起來,道:“非是老頭子刁難你們,確實是有所考慮。” 白馬哄好了岑非魚,又來哄邢一善。 邢一善驚魂稍定,不再拐彎抹角,對白馬說:“你要找的藥材,一共有五樣。俱在我十二連環塢中,但少有人知。” 他列舉了五味白馬從未聽過的藥材—— 其一,朝夕夢回草,在溯回塢。 其二,晨昏水月練,在淨月塢。 其三,明滅山河氣,在歸寧塢。 其四,虛實明王羽,在為羽塢。 其五,長短萬年木,在樟珂塢。 施水瑤與徐棄塵相視一眼,提出質疑:“邢老大,我們在十二連環塢中數十年,可從未聽過這些勞什子藥材。 岑非魚亦不知,疑惑道:“若你所言真是藥材,則必然是《本草》或《藥經》上有記載的,你不過換了個名字,不願讓我們輕易尋得。” 邢一善搖頭道:“非也,我既已對你們坦誠布公,必定再無隱瞞。這幾味藥材,世上獨有一份,自然無有記載——是我師父煉製出的東西。” “那就是你的東西。”岑非魚篤定道,“你讓人找來就是了,錢不是問題。” 邢一善唉聲歎氣,道:“我師父臨終時,把這五味藥材,分與我、吳瓊水、寧山河、楊雨懷跟何不同那混蛋。朝夕夢回草在我手上,故而白馬需要尋找其餘四味。可吳瓊水他們拿這些藥當傳家寶,哪裏肯輕易示人?若想集齊,難上加難。” 岑非魚仍然懷疑,問:“必須用這幾味藥?用了一定能治好他?” 邢一善:“我師父醫聖的名聲,你不會不知。有了這五種藥,我不說治好白馬,但保住他這條性命,必不在話下。” 岑非魚想了數個法子,譬如萬金或十萬金一味藥,譬如把他手下的兄弟們叫來洗劫連環塢,或者他親自前往一個個挑了這些塢主。 凡此種種,均被邢一善否決了——那幾位塢主將藥材視為至寶,來硬的說不定會玉石俱焚。他說了最後的話,道:“白馬是趙家後人,虎父無犬子。退一萬步來說,你若連這幾味藥材都找不來,那我把他們花在你身上,豈不是浪費?” “我懂了,前輩所言甚是。”白馬抱了抱岑非魚,便請徐棄塵帶自己前往求藥,並請施水瑤留下照顧岑非魚。 岑非魚:“他們若敢欺負你……” “藥不可亂吃!你若有事,我心難安。”白馬打斷了岑非魚的話。 岑非魚把頭扭向另一邊,不再看白馬:“告訴他們:若敢欺負你,老子便把十二連環塢拆了!” 白馬走出石洞,失笑道:“別犯渾,我想你。” “哎!”岑非魚應了一聲,白馬的身影已消失在洞口。第79章 斬蛇 溯流而上,排在最前的是何不同所在的樟珂塢。 白馬下了船,對徐棄塵道:“有勞徐大哥了,我自己去就成。” 徐棄塵麵露猶豫,道:“我同你一道去?大哥想幫你。” 白馬笑著搖頭,道:“多謝,我自己能行。” 徐棄塵不再堅持,隻告訴他:“何不同號稱毒手閻王,是邢一善的同門師弟,極擅製毒。他是個外家高手,練過鐵布衫,渾身刀槍不入。以你目前的狀況,不該同他起正麵衝突。”他歎了口氣,“你我皆是胡人,莫怪大哥交淺言深。” 白馬對徐棄塵拱手,道:“隻是喝過一場酒,你便能如此為我著想,我感謝都來不及,如何會怪你?徐大哥,認識你是一件幸事。” 徐棄塵低頭笑了笑,道:“非常時期,若是能偷,偷來就是了。” 白馬已經走出數丈,背對著徐棄塵,搖了搖手:“知道啦!” 樟珂塢位於一處背風當陽的港灣,氣候較其餘諸島溫暖,島上有成片的樟木林,近湖的淺灘上魚蝦肥美。在此居住的百姓,多以伐木、打漁為生,日子過得悠閑愜意。 午前,許多人都背著背簍,在林中撿柴禾。 白馬一上岸就遇上一名虯髯樵夫,經過一番簡單詢問,很快便知道何不同住在山頂上,並找到了通往他居所的羊腸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