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還稀罕你那點東西?你都是沾了我家白馬的光,才能吃到這些好料。”岑非魚倒不指望幾包香料就能買通邢一善,那香料都是白馬愛吃的,他才時刻備在身上,準備走到哪裏、做到哪裏。  邢一善對岑非魚,可謂是又愛又恨,既想要吃他做的東西,卻又不能為了吃食違背自己金盆洗手時發下的誓言,故而一臉鬱卒,道:“來了又不是給我做菜吃的,誰稀罕你來?老夫命不久矣,你小子少來煩我。”  白馬仔細打量了邢一善,看他一頭白發整潔發亮,麵色紅潤、雙目炯炯,一派仙風道骨,哪有一點“命不久矣”的樣子?打趣道:“二爺那天教了我一個成語,叫什麽來著?”他說著,望向岑非魚。  岑非魚同白馬心有靈犀,一說就懂,道:“鶴發童顏,就他這樣麽。”  白馬點頭笑道:“對,鶴發童顏!當時我還道世上沒有那樣的人。今日看到邢前輩,這才相信,還真有所謂的鶴發童顏呢。您精神頭這樣好,自然是會長命百歲的。”  邢一善被灌下一碗迷魂湯,小胡子一翹,不再說趕人的話了。  岑非魚見邢一善有所鬆動,趁機開始說:“白馬十三歲開始習武,俱是自學,無人指點,從不知練功的宜忌,運氣的方法亦有錯漏。如此三年練下來,弄得內息雜亂。”  邢一善把魚放到石板上,心情似乎好了一些,隨口道:“洗髓就是。《易筋經》《洗髓經》不都是你佛門的經典?”  岑非魚又說:“若是常人,洗髓也就是了,可他幼時被匈奴人傷了腎囊。好在他當時年紀小,動刀的人手下留情,長大後也恢複了。但畢竟傷過,壞處總是有的。腎囊受損,令他元氣大傷,體寒,經脈淤塞不通。我讓他停了祆教的《光明神訣》,改學佛門的《無量壽經》,想著要強健經脈,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看著倒不像,莫不是誆我的?”邢一善看了白馬一眼,又搖了搖頭,“學武做什麽?學來打打殺殺,不如不會,左右有你護著。”  白馬失笑,道:“縱使我就是一個弱女子,是他的妻,亦不可事事仰仗他。若他什麽時候移情別戀,我豈不是連活都活不下去了?再說,我父是趙楨,我祖父是趙鐸,我可不能愧對趙家。”  邢一善嘲道:“你爹是誰,與你是誰,有何幹係?”  白馬答道:“老虎總不會生出一隻狗,您說是不是?”  邢一善被噎住了,隻能答:“話是這麽說。”  白馬抱歉地笑了笑,正經答道:“逝者雖已不在,但我的身上流著他們的血,他們的英魂寄居在我的靈台中,隻要我好好活下去,活出個樣子來,那便是將他們的生命與意誌都延續下來了。我覺得,我並不僅僅是我自己,我的眼看到什麽,我父親、祖父,他們亦可看到。希望前輩也能明白。”  邢一善眼神一閃,道:“說來聽聽。”他歎了口氣,“反正魚還沒熟。”  這回換成白馬自己說了:“我原本練了一段時間《無量壽經》,體內有幾絲佛門真氣。老麻葛給我傳功後,讓我每日子時按照《光明神訣》運氣調息。我練了以後,發現祆教和佛門的真氣水火不容,便換著法地嚐試,有時成功,有時會受到反噬。後來,經二爺指點,我總算把這兩種真氣調和好了。一日夜間,我意外學會了周瑾將軍的雲嵐天元掌,那時是生死關頭,我不得不將氣海打開,引出其中真氣來打這一掌。本以為會爆體而亡,未料此舉反倒把經脈中的淤塞衝破了,更將經脈拓寬了幾許。按理說,到了這個時候,我在內功修煉上,應當沒有阻滯才是。”  邢一善冷笑道:“想得美!”  白馬摸了摸鼻子,道:“是。我太想當然了,前段時間試了幾回,無論以哪種心法練氣,真氣總是無法凝聚,偶或凝聚起一縷,將其引入丹田以前,卻總如泥牛入海,未至丹田便已消散。運功倒沒有困難,可無法練功,總是有問題的。”  邢一善嘖嘖稱奇:“就你這樣折騰自己,還沒死就已是萬幸!”  岑非魚怒道:“你少在那危言聳聽!說什麽死不死的。”  正在此時,邢一善的魚熟了。  白嫩新鮮的魚肉,冒出帶著濃香的白煙。  邢一善許是怕魚被人搶了去,夾起魚放在盤子裏,抱著盤子就開始吃。因魚實在太燙,他不得不用筷子把魚肉挑破,讓裏麵的白肉露出來,散開熱氣。他聽見徐棄塵肚子餓得咕咕響,便笑著對著魚肉吹氣,一麵說:“老夫可不是吝嗇的人,給你們聞聞還是可以的,餓了麽?多聞聞。”  岑非魚不為所動,冷冷道:“你吃飽了就給老子說清楚。”  “哼!”邢一善更加不為所動。  但最不為所動的,卻是白馬。  白馬坐在邢一善對麵,從邢一善的角度看過去,隻見他屈膝盤腿,坐得四平八穩,雙眼微微闔上,神情一片安然祥和,仿佛是老僧入定八風不動。  邢一善對著魚肉扇了一下風,白氣飄起,白馬便張口,虛虛地含住一團氣。瞧白馬的模樣,仿佛嘴裏真含著一口魚肉似的,但見他細細咀嚼,嘴裏無形的魚肉便溢出甜美的汁水。  白馬“咀嚼”過後,微笑著,滿足地把“東西”咽了下去。  邢一善甚至能看見他喉頭一滾,聽見“咕嘟”一聲,就好像他真的吃了魚肉。  實在太邪乎了!邢一善飛快地把自己的魚吃了個幹幹淨淨。  可白馬卻先他一步,睜開雙眼,伸了個懶腰,擦擦嘴、拍拍肚子,道:“吃得真飽!多謝前輩款待。”  邢一善莫名其妙,見白馬一副饜足的神情,不禁懷疑起自己吃了假魚,他放下筷子,疑惑道:“你吃著什麽了?”  白馬:“石板烤魚,取鮮嫩活魚一條,去內髒、去鱗,以五色香料醃製一盞茶的功夫,在燒熱的石板上大火炙烤。烤魚外焦裏嫩,外頭金黃,骨髓、油脂相融,裹在魚肉表麵,入口脆、酥、鮮、香。裏麵的肉則白嫩如玉,一絲絲鮮美柔嫩,熱氣升騰,將魚骨裏的鮮味融了進來,令人唇齒留香。”  邢一善驚了,指著白馬道:“你明明沒有吃!怎……你是不是偷吃我的了?”  白馬搖頭失笑,道:“此乃獨門秘法,曰‘食氣’。學成後,自可餐風飲露而有千百種滋味,不必再苦苦求人給你什麽香料了。”他說著,又照著方才的樣子吞了一口氣,砸吧兩下嘴,歎道:“這次吃了一口黃燜雞,雞肉嫩滑爽口,油脂都流了出來,香料有數十種,味道極好。”  邢一善聽了白馬的話,隻覺得自己方才所吃的魚,直是半點滋味都沒有了。他實在忍不住,想要學學這門“從一口氣中品得萬般滋味”的法門。可他知道,白馬一定會讓自己為他治病以交換,而自己又不能違背在金盆洗手時許下的誓言。  實在是進退維穀!  施水瑤見邢一善皺成苦瓜般的臉,不禁莞爾,道:“邢老大,咱們請你回島上住,你總是不願意,說要獨自修行,可不是隻能日日吃這些粗茶淡飯麽?眼下你也清閑,不如幫白馬治治病,讓他教你這勞什子法門,權當解悶。”  徐棄塵聽了白馬的遭遇,麵上神色平靜,心中卻很震驚。昨日他見到白馬,還以為他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因是趙家人,才得各方庇佑,養成了如今這真誠大方的性子。未料白馬連一身武功都是自學而來!其中艱辛,實難想象。  徐棄塵見施水瑤迅速表態,自己亦開始幫腔。  “多謝兩位幫忙,還是讓我自己來說吧。”白馬先向施、徐兩人道謝,再給邢一善行了個大禮,“我知道,前輩哪裏會稀罕我的雕蟲小技?您亦非心胸狹窄、刁鑽古怪的人。隻不過前一陣您心中傷懷,想要休息休息。如今,您胃口好,還想吃更多好吃的,可見是已經走出來了,還要繼續向前走。白馬班門弄斧,隻是想逗您開心,現在此懇請您,請幫我治病。”  岑非魚亦起身,罕見地行了個禮,難得正經地說:“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明年開年,白馬要去做一件大事,我隻要有一口氣在,自當保護好他,但我怕他無力自保。邢前輩,你就幫幫忙罷,我可以答應你任何條件。若你不願幫忙,那我隻能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了。”  邢一善聽了岑非魚的話,並不發怒,反倒覺得很有意思,捋著胡子,笑道:“你們兩個小子,破鍋配爛蓋,都是些什麽人呀!欺負我一個老東西。行了,答應你們就是,不過我是有條件的。”第78章 命懸  邢一善替白馬診過脈,紮了銀針,再以真氣探查他的筋脈,最終被他氣海中那浩瀚汪洋般的真氣震了一下,不得不提前收功,喃喃道:“難辦。”  白馬咬著牙,雖麵色不改,額頭卻冒出一層薄汗。  岑非魚單手壓在邢一善肩頭,助他調息,問:“如何?”  邢一善反問:“你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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