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撲倒在地,沒有力氣再走動分毫,隻能回過頭來,對麵具人說:“你要殺,就因為我是個胡人?就因為周將軍慘死於胡人手中,你便認為全天下的胡人都欠了你的?我告訴你,我不僅是個胡人,而且是一個雜種胡,我爹就是趙楨,你真要殺我?”他嘴角掛著微笑,眉眼卻滿含悲傷,語調不似哭、不似笑。 麵具人是個高手,卻不想今夜對上白馬,莫名其妙地接連失手。他一劍不成,再出一劍:“羯胡狗,休得褻瀆趙將軍的在天之靈!” 白馬強撐著爬了起來,顫顫巍巍地一旁跑去。 麵具人的劍尖剛好點在白馬後心,一聲裂帛,割破了他的衣服。 白馬不顧一切地向前跑,他知道自己若是中此一劍,便再無存活的可能。他心中億萬分的不甘,想自己命途艱辛,卻從未放棄過反抗,日日忍受苦難折磨,倒頭來唯一實現的願望,不過就是在岑非魚的施舍下,吃了一碗飽飯。 我不甘心!他憑什麽對我生殺予奪?白馬如是想著,爆發出一陣巨大的憤怒,他的頭腦被這股憤恨衝昏,再不顧及自身,徹底打開了氣海關口的約束,任憑老麻葛畢生的功力,在自己體內橫衝直撞。 他早在為岑非魚療傷時,就已經學到了一些氣起的法門,隻是連日奔忙,無暇細細參悟。此刻,他再顧不上這許多,強行將真氣逼至掌心,準備一掌劈向麵具人,同她玉石俱焚! 然而,空有內勁沒有招法,真氣根本無法從體內散發出來。 白馬被自己逼得渾身青筋暴起,亦無可奈何,他隻能用手握住麵具人的劍,並發狠把劍推開,繼而甩開滿手鮮血,連退數步。 麵具人眼中充滿驚詫神色,提劍再次攻來。 危急關頭,白馬視線掃過院牆,見其上有一連串意義不明的怪異圖形,說是花紋並不貼切,約莫是什麽符文。 麵具人一劍來勢洶洶,真氣攪動了庭院中的落葉。 落葉漫天飛舞,從那一串符文前飄過。 白馬隻覺符文在自己眼前飄了起來,最終形成了一個太極雙魚般的圖像。太極雙魚不停地在眼前旋轉,白馬忽然福至心靈,雙手一左一右,比照這符文各劃了一圈,繼而向前方用力一推。 一股強大的真氣,如同無形的巨浪,通過白馬的雙掌驟然爆發,凶狠地撞在麵具人的胸口,令她當成噴出一口鮮血。 麵具掉落在地,露出其下一張異常美豔的臉,一張女人的臉——正是青山如是樓主人,喬羽。 白馬與喬羽俱被這一波真氣衝開,如斷線風箏般飛落。 “白馬!”岑非魚一躍而起,踏月乘風而來,好似黑鷹展翅俯衝,倏忽間便將白馬一把抱入懷中,繼而側向一滾,拉開他與喬羽的距離。 周望舒緊隨其後,扶起倒在地上的喬羽。 喬羽一把推開周望舒,聲音淒厲地吼道:“你去殺了他!” 白馬雙目充血,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再去攻擊喬羽。最終被岑非魚一聲嘶啞悲戚“白馬”所喚醒,雙眼恢複清明。 白馬莫名其妙,問:“你來做什麽?” “老子來給你送終,媽的!”岑非魚見白馬這幅模樣,以為他已經身受重傷,正悲痛欲絕間,再被他一聲“你來做什麽”問得差點梗死。他緊緊抱住白馬,喘息了好一陣才平複好心情,“我來晚了,我以後再不貪睡了。不,我以後再不睡了。” 白馬推開岑非魚,道:“說什麽胡話?” 岑非魚準備了一肚子安撫人的情話,現白馬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麵前,他實在有些摸不著頭腦,問:“你方才活像隻將要爆體而亡的河豚,你真沒事?” “什麽玩意兒?”白馬頭昏腦漲,被岑非魚說得滿腦袋都是河豚,他沒見過這東西,以為是河馬一類的憨物,“你才像河馬。” 岑非魚無語。 白馬沒事人般抖了抖衣袍,這才想起,自己方才絕地反擊,沒因真氣亂竄而死已是奇跡,現在竟還生龍活虎,這確實不大對勁。他問岑非魚,“莫非我這是回光返照?” 岑非魚無語,先是扯起衣擺,但見其上沾了灰塵,便扯起衣袖撕成布條,把白馬大臂上和手掌上的鮮血擦淨,再把他的傷口包好。 岑非魚與白馬相對而坐,運氣真氣在對方身上反複探查,最後鬆了口氣,道:“你一身經脈遭那光明真氣反複衝刷,竟全數被梳通了。不止如此,經脈被拓寬許多,實乃天佑。” 白馬驚喜:“我竟是因禍得福了?” 岑非魚見白馬這副撿了便宜似的模樣,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一把將他抓進懷裏,按在自己大腿上,撩開衣擺,啪啪啪地打了幾下屁股,罵道:“得你爺爺的福!” 白馬哇哇大叫,因心裏開心,一時忘了傷痛,大笑著罵道:“去你大爺的!” 若是趙鐸有靈,隻怕正在天宮中打噴嚏。 ※ 院落的另一頭,周望舒攔住喬羽。 周望舒眉峰緊蹙,質問母親:“你為何要殺他?” 喬羽踉踉蹌蹌地站穩,收劍入鞘,道:“我以前殺人,你從未過問。” 他們的語調俱是平穩無波,兩個人冷若冰霜的氣質隱隱有些相似。 周望舒朝喬羽身後望去,見用謝瑛屍骨點燃的篝火已近熄滅,碎肉連著斷骨落在地上,發出刺鼻的惡臭。他走了兩步,故意擋住喬羽望向白馬的視線,道:“若你所殺俱是該殺之人,我自然不管。” 喬羽冷笑:“望舒,我不知道你竟會養個小羯奴,還敢把你父親的雲嵐天元掌教授於他。須知婊子無情,我要你現在就把他殺了。” 周望舒方才看得清清楚楚,白馬對喬羽的最後一擊,正是父親結合易理數術,自創的雲嵐天元掌,這世間除了自己和母親,已無人能識,他亦不知白馬從何處習得。 閑話不提,喬羽這聲“望舒”聽得周望舒搖頭歎息,他罕見地反駁了喬羽,道:“他救過我的命。” 喬羽眉頭緊擰,氣得聲音發顫,問:“你對他動情了?莫要忘了,你父就是如此——”她側身指著已化作一灘爛泥的謝瑛,踢起地上那枚帶著血肉的青銅麵具,扔至周望舒麵前,“你父就是如此被胡人給殘殺了!” “我與他,沒有別的關係。”周望舒躲開帶血的麵具,“冤有頭,債有主。當年殺害父親的凶手早已被我殺光,陷害他的謝瑛業已伏誅。母親,你難道要殺盡天下胡人?” 兩人說話間,岑非魚護著白馬走了過來。 白馬對周望舒說了一句:“對不起,周大俠。”繼而向喬羽深鞠一躬,“對不起,方才一時情急,下手失了輕重。”他停了片刻,最終還是補了一句,“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因為好奇而暗中窺探,讓喬姐誤以為我是賊人。” 岑非魚憤憤道:“你腦子被打壞了?” “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讓我說我想說的話,成麽?”白馬瞪了岑非魚一眼,眼神堅定,他嘴唇上還帶著血,一顆唇珠鮮紅欲滴。 岑非魚見狀,氣悶地把別過臉去,隻用一隻手牢牢地搭在白馬肩上,保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