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岑非魚!” 白馬扯著嗓子喊了最後一聲,岑非魚的身影已消失在城門洞裏。他還想追出去,卻被官兵攔在西名門的城樓前盤查身份。 他望著岑非魚留下的土灰,眼眶發熱,甚至連盤問的話也不大聽得清,直到被官兵一巴掌抽翻在地上才回過神來。 一名官兵神情凶狠,罵道:“怪模怪樣,神色慌張,該不會是哪家的逃奴吧?拿你的戶籍牌來!” 排隊出城的人很多,官兵慵懶散漫,查驗得十分緩慢。老百姓們無所事事地等著,見到此處有熱鬧可看,紛紛望了過來。 白馬臉上火辣辣的疼:“我不是奴隸。” 官兵哪裏肯信?直嚷嚷著讓他把戶籍派拿出來。 白馬伸手到衣襟裏摸了兩下,心裏咯噔一跳——昨日天氣熱,他穿的太薄,沒處放東西,戶籍牌便讓岑非魚幫忙拿著了。他尷尬地笑了笑,道:“官爺,實在對不住,我的戶籍牌被剛剛出城那人給拿走了。” 正在此時,青山樓的兩名後院守衛終於追了上來。 這兩人負責守衛後門,嚴防妓子私自出逃,須晝夜不停地守在後門處,故而輪流值守,守一日、歇一日。他們前一日歇息,今天才來換班,不知道白馬已經贖了身,以為他是偷跑出來的。 一名守衛跑上前來,一把拽住白馬的頭發,拉著他給官兵賠不是。圍觀的人或笑或罵,對著他們指指點點。 “皮膚雪白,幾月前遊街見過,是青山樓的倡優。” “羯奴,白雪奴!看那那模樣,生得就不像人。” “白雪奴也算是人?我可不願嚐試,沒那個胃口,哈哈。” 官兵下手重,白馬被抽了一耳光,耳朵裏嗡嗡蜂鳴。然而,這些閑言碎語太過刺耳,他實在沒法裝作聽不見。 官兵不肯罷休,似乎是想從他手裏撈些油水。 兩個守衛都是老江湖,主動拿錢出來,想要息事寧人。許是他們拿出來的錢太少,官兵看不上眼,便說要將白馬帶到官府治罪。 拉著白馬的那名守衛一聽便心急了,揚手對著白馬作勢要打。 白馬心裏怒氣正盛,反手抓住對方的手腕,突然發狠,竟一把將人甩飛至街邊,砸在一處累得很高的柴堆上。 幹柴劈裏啪啦地散落在地上。 兩名守城的禁軍提起長戟,大步朝白馬走去,罵道:“找死!” 白馬三兩下對付了青山樓的守衛,卻沒有逃跑。 他自知無處可逃,幹脆破罐子破摔,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等待。他心中有一股怒火,憋得太久了,索性在今日發泄一通,管他是生是死,反正早已無人在意自己。 他恨匈奴人,恨他們不事勞作、燒殺劫掠,踐踏了自己的部族,令幼弱的他顛沛流離、為人魚肉。活該匈奴人在玉門關外盤桓了數百年,依舊隻能憑著野蠻暴力,偏居於塞外草原。 他恨中原人,恨他們妄稱天命、道貌岸然,表麵上滿口仁義道德,假裝敞開胸懷迎接八方來朝,實則口蜜腹劍,行著奴役他人的禽獸暴行。難怪改朝換代、日月更迭,每個朝代總有遠人不服,每個王室總會禍起蕭牆,每個帝國都逃不過分崩離析的結局! 他恨圍繞在自己周圍的那些沉默的看客,他恨那些仗勢欺人的窩囊廢、官老爺,他恨所有人,甚至於恨他自己。 白馬咬緊牙關,撿起兩根木柴,準備以剛剛學會的驚鴻刀法,迎戰向他衝來的持戟官兵。 這一幕看在眾人眼中,直如蚍蜉撼樹般荒唐可笑。 然而,誰也沒有料到,白馬僅以兩根幹柴交錯格擋,便硬生生地架住了官兵手中數尺長的大戟。他運起內勁,變換刀勢,讓兩根幹柴從上方卡住長戟,再朝斜下一壓。 那名官兵的長戟脫手而出,手腕發出“哢哢”兩聲脆響,被白馬兩招打得丟了武器、手腕脫臼。 圍在後頭的官兵們怒不可遏,相視一眼,成群奔上前來,喊道:“竟敢公然對抗官差盤問,出手傷人罪加一等。兄弟們上前拿人!” 白馬被官兵舉著長戟圍在中央,奈何他不會輕功,隻能拚著運氣和膽識試上一試。 他反手握住一根幹柴,作起手式,威嚇官兵,實則偷偷將食中二指探入發間,拈起一根鋼針,準備使出孟殊時教他保命的那招飛鴻踏雪。鋼針隻要紮進一名官兵的眼睛,便可讓對方無力再戰,自己即可找到突破口,衝出重圍。 然而,當他抬起手,卻突然遲疑了。他心道,此暗器手法獨特,定有人知曉是幽州武學,我與孟殊時走得很近,說不得會連累他。他真心待我,縱然曾行不仁,我亦不可對他不義。 白馬正遲疑間,隻見一道寒芒晃過眼前。一名官兵突然動手,揮舞著長戟刺向他的麵門。 錚——! 白馬正不知該往何處閃避,便見一柄長劍從旁揮出,替他擋了一下。 出劍的是個男人,騎一匹棗紅色汗血馬。他腳尖輕點馬鐙,自馬背上一躍而起,在空中便已拔劍,看似隨手一揮,劍上卻帶著千鈞力道,輕而易舉地以此一擊推開了大戟。 男人落在白馬麵前,起身持劍側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小兄弟一人大戰八名官兵,還挺帶種!” 被繳了械的官兵既驚又怒,厲聲責問:“何人如此大膽?青天白日,持劍行凶,你簡直是目無王法!” 白馬偷偷打量麵前的男人。此人麵若銀盤,像是二十出頭的年紀,身長約莫八尺,比白馬高了半個頭,他大咧咧地把劍扛在肩頭,即使被圍在數名持戟官兵中間,仍舊絲毫不露驚慌——他當然無須驚慌,因為他就是大周朝眼下最為得勢藩王,楚王梁瑋。 梁瑋聞言大笑,露出兩顆虎牙,笑夠後才咳了兩聲清嗓,故意拖長聲音問:“你哪隻眼見著我行凶了?”他說完後,立即由笑轉怒,劍指前方,嚴厲地責罵眾人,“爾等乃是城門守衛,不查通行飲食、有罪私逃者,無端去欺辱一個手無寸鐵的少年人。依本王看,你們才是瞎了!” 為首的官兵聽了梁瑋的言語,登時麵色泛青。 及至數十名帶甲武士衝上前來,將梁瑋護在其中,官兵那才知道自己衝撞了貴人,兩腿一軟,跪倒在地叩首討饒:“稟告王爺!若是尋常百姓也就罷了,可此子非是漢人,乃是一名想要趁亂混出城去的白雪奴。下官本在城門前例行盤查,見他形跡可疑才多問了兩句,後來查出他並無戶籍牌在身,且是青山如是樓裏的倡優,故而厲聲嗬斥。此子見謊言敗露,跟追趕他的雜役們打了起來,未免傷及無辜,下官不得不出手將其擒住。” “強詞奪理!”梁瑋把白馬往自己身後一推,走上前去,一腳踹翻那名狡辯的官兵,罵道:“自十六年前胡漢議和,先帝便下令,須將胡人與漢人等同視之!羯族歸附我大周二十餘年,你卻仍稱他們作‘白雪奴’,說他們不是漢人?誰給你的膽子!我方才就站在十步之外,看得清清楚楚,是那些狗奴才先對他動手的,你們如何不管?” 官兵們無言以對,瞬間跪倒一片。圍觀眾人連連點頭,片刻之間就已經被楚王的氣勢震懾住。 梁瑋吩咐左右,將這幾個知法犯法的官兵按律嚴懲。 白馬氣性過去才感到後怕,他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欲為官兵們求情。可他轉念一想,梁瑋是個賞罰分明的人,如此懲處官兵,雖然嚴厲,但並無不妥,求情怕是會觸了他的逆鱗,且自己身份低微,不便多言,隻好待在原地靜候。 梁瑋迅速處理了官兵,收劍入鞘,反身回來打量白馬。他忽然抬起一隻手,攤開手掌放在白馬頭頂,繼而將手掌平移至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