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白馬似乎並不滿意。他使了一招葉落歸根,收刀,問岑非魚:“為何與你相比,我使出來的威力這樣小?” 岑非魚心想,誰能跟我比? 可他斷不會對白馬說這樣的話。他走到白馬背後,雙手一左一右握著白馬的手,道:“武道博大精深,非三言兩語可說清楚的。”他一麵說話,一麵帶著白馬緩緩移動,使出驚鴻刀法的起手。 兩人緊緊相貼,白馬不僅能感受到岑非魚的一呼一吸,甚至對他體內真氣的流動和運行,都能有所感知。 岑非魚:“真氣無形無相,須以武功招式為媒,方能施展於他物。內功與招式的配合極為重要,你出招時很難控製住體內真氣,故而威力不及我。” 岑非魚的氣場太強了,白馬不禁跟著他,以同樣的律動呼吸。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感覺到光明真氣在體內流動,令自己的身體微微發熱。他的額頭上冒出一層薄汗,心跳越來越快,到後來呼吸都有些亂了。 岑非魚帶著白馬連使了好幾招,見他有些吃不消,便慢了下來:“你的呼吸亂了,真氣運行便會亂。內功修習無法一蹴而就,須日月積累,練習呼吸吐納是最基礎的。由此開始,你須學會控製自己的身體、體內的真氣。” 雖然岑非魚緩了下來,但白馬並沒有覺得更好過,他的心還是狂跳不止,指尖有些微微發顫,岑非魚說話越慢、語氣越輕柔,他就覺得越難受。 他不敢表露出來,終於捱到一套刀法使完。 岑非魚笑道:“說到底,練武修行不要急,臨陣對敵不要慌,熟能生巧,都是極簡單的道理。” 白馬真切地感受到了岑非魚的強大,更知道自己今日短短一個時辰裏所學到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岑非魚手把手地教他練刀,可謂是如師如父。這個情景他曾在腦海中幻想過千百遍,但從未敢奢求。 當幻想中的那個能夠手把手教導自己的人,那個他想象不出麵目的灰影,忽然變成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變成一個當世無雙的大俠時,白馬實在不能不感慨:何其有幸,我此生能遇到這樣好的一個人! 白馬甚至想跪下來,給岑非魚磕個頭。 但他沒有那樣做,而是凝心聚力,按照岑非魚所說的要訣,使出一招落葉追風,揚眉笑道:“我會勤加修煉,願有一日,可與你比肩。” 那一刀帶著一股強勁的真氣,飛向後院院角的大桃樹。隻聽“倏”地一聲,一叢桃樹枝應聲折斷。 樹下似乎正有行人,當即破口大罵道:“岑非魚!我日你仙人板板兒!” “李青來了!他肯定帶了消息過來。”岑非魚十分激動,拍了拍白馬的肩膀,邊走邊說,“練武要懂得適可而止,我待會兒再來找你。”說罷轉身離開,直奔後院而去。 白馬坐在桃樹下歇息,並非有意偷聽,隻因前一日下了暴雨,此時地上濕淋淋的,眾人沒有起來練舞奏樂,故而天地一片寂靜。 後院裏,岑非魚正與一個男人交談,說話的聲音十分清晰。 白馬耳朵一抖,聽見方才那個罵人的男人說:“江南傳來消息,據說,趙將軍的兒子找到了。” 尾注: [注]是劉琨的《扶風歌》第60章 相愛 說什麽鬼話?白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敢輕易動作,生怕被人發現自己在牆外偷聽。 他手裏緊握著兩把彎刀,指節微微泛白。 岑非魚顯然不信,嘲道:“七月初四,老子給齊王下了一道通牒。七月初七,我與白……不是,七月初七,齊王以趙王的名義向懷沙發去六千兩黃金的尋人懸賞。另有人暗中添了些錢,賞金共萬兩。” 李青乃是如是觀的一名信使,對懸賞一事知道得很是清楚,不想岑非魚同他知道得一般多,不禁驚詫:“你啷個曉得是齊王出得錢嘛?” 岑非魚嗤笑:“趙王哪裏知道玉符的事?再說,趙王可不想要活人。可惜木已成舟,那老賊隻能再追加四千兩,先找到人再說。” 李青聽到“四千兩”時,麵色有些古怪,他看了岑非魚一眼,似乎有所顧慮,便沒有多說,隻說:“差不多就是這樣。” 岑非魚將李青的反應看在眼裏。他原本就心有疑慮,覺得周望舒有事情瞞著自己,推測非獨趙王一人暗中追加了賞金,此時一試,恰好證實了自己的推測:這個“四千兩”裏很是有些問題,除了趙王,還有人害怕趙楨的遺孤,害怕當年的真相被揭露,那人是誰? 然而,岑非魚卻不說破,繼續說道:“我說八月十五要取梁炅的狗命,自然是嚇唬他的。我知道他府上那位謀主心思陰毒,會為他獻上一招驅虎吞狼計,此計不僅能令我分身乏術,無暇去找梁炅的麻煩,還能正大光明地迫害大哥的兒子,真是一石二鳥。” 李青不解,問:“你明知……我曉得了,你是故意的!” 岑非魚點頭道:“齊王的作為正中了我的下懷。原不是說過麽,由懷沙廣發英雄帖,讓整個江湖幫著一同尋人,一來省時不費力,二來把此事鬧得人盡皆知,好為對付趙王造勢。若實在尋不到人,你們手上不是還有個冒牌貨麽?齊王可給咱們省了不少事。” 李青失笑,歎道:“齊王真成冤大頭了!二爺夠精的啊。” 岑非魚搖頭,道:“我就是不喜歡梁炅這人。都說多行不義必自斃,若老天爺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還是會去收拾他的。” “大海撈針哪有這樣容易?這消息此時出現,十分蹊蹺。二哥,你不可因這假消息亂了心神。”周望舒從房中走了出來,他並未戴著麵具,許是喬姐不在,許是一切都已安排妥當,他整個人看起來格外輕鬆,“今夜的事至關緊要,你要參與行動,絕不能離開洛京。” 李青見了周望舒,似乎是鬆了口氣,恭敬地道了一聲“少主”,繼而附和道:“發出消息的是個小幫派,做鹽運生意的,常在江淮水路上活動,多少都得買齊王的賬,說不得就是他手下的人。我已派人前往核實,消息明日就能到。” 周望舒對李青點了點頭,說:“梁炅知道二哥是個混不吝的東西,怕你真要在八月十五夜殺了他,才故意放出這假消息,想將你引到江南去。江南是周家的地盤,他們與梁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我怕他們會對你下手,你不要隻身犯險。” 岑非魚見周望舒與李青一唱一和,短短三句話裏盡是什麽“不可”“不能”“不要”,心裏總覺得不是那麽回事兒,皮笑肉不笑地反問:“以為就你聰明?” 周望舒已經習慣了岑非魚的滿口胡話,且他不大會看人臉色,對此未覺有異,反倒開起玩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一向瘋癲胡鬧,我不聰明,但我懂你。” 李青擦了把汗,預感岑非魚要鬧了,勸道:“二爺,少主說得極是。咱們的探子明日便至洛陽,多等一日,不耽擱事的。”他說罷,將懷中的密報交給周望舒,借口自己舟車勞頓,要先去休息片刻,腳底一抹油,溜之大吉。 岑非魚眉眼間帶著股一意孤行的神氣,道:“管他是真是假,我都必須走上這一遭。我絕不會讓大哥的兒子孤立無援。” 周望舒皺眉:“二哥,這定是圈套。” 這當然是圈套!院牆外,白馬心中暗道糟糕,把雙刀隨手一扔,朝後院飛奔而去。他知道,岑非魚是可信的,周望舒亦是可信的,若自己推測無錯,他們都是父親的結義兄弟,正在為父親報仇洗冤。 白馬躲躲藏藏數年,終於可以不用再獨自為戰,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的秘密告訴岑非魚!告訴他“我就是趙楨的兒子”。 正巧李青走出後院,搖頭晃腦地念叨著:“神仙打架哦,凡人遭殃!好險好險,躲過一劫。” 白馬一個不小心,重重地撞在了李青身上。 “哎?紅發碧眼白雪……不好意思,嘴巴太快!你是不是叫白馬,是二爺的相好的?我問你個事嘛!”李青是專門負責遞送情報的,消息靈通,他一看便知白馬是岑非魚的“新歡”,拉著他問東問西,糾纏了好一陣。 後院內,岑非魚已經收拾妥當。 他是一個沒有家的人,漂泊慣了,時刻準備著動身離開,好像從未在什麽地方作長久的停留。他幾乎沒有什麽行李,一杆銀槍,一匹白馬,除此而外別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