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驚詫得無法言語。 “兩情若是久長時,”岑非魚便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中,伸手將那支東西拿了下來。他站在白馬背後,雙手穿過白馬的紅發,搭在他肩頭,反手把東西遞到白馬麵前,“又豈在朝朝暮暮?” 白馬用手去拿,岑非魚卻迅速把東西舉起來。白馬踢了岑非魚一腳後者一麵呼痛,一麵告訴他:“用嘴,啊——” 白馬將信將疑,驚詫得微微張嘴。他定了定神,這才看清楚,這支東西是一朵模樣略有些古怪的金楸檀花,花朵很大,呈一種並不常見的嬌豔玫紅色,花枝上沒有葉子,整個看起來很硬。 白馬反應過來時,岑非魚已經把東西喂到他嘴邊,“試試。” 白馬不知道他又要耍什麽詭計,然而圍觀的人卻都在瞎起哄,嚷嚷著“吃呀!吃呀!” 那隻叼來花朵的喜鵲,還拍打著翅膀,懸停在半空中。 岑非魚掐著中指與拇指,在喜鵲頭頂彈了一下,抱怨道:“送完花便退下,哪有你這樣看人恩愛纏綿的?也不會臉紅。” 岑非魚動作快,那隻喜鵲猝不及防地被彈了一下,胡亂拍著翅膀,向後退了半尺。它憤憤地衝上前來,在岑非魚腦門上啄了一下,又在花兒上啄了一口,叼著一片花瓣飛走了。 “好不要臉的采花賊!”岑非魚氣得跳腳。 眾人發出一陣爆笑,白馬不願意被人圍觀,勉強伸出舌頭,在花瓣上舔了一下。不試還好,這一口下去,他瞬間雙眼放光,“怎麽……是甜的?是糖做的!” 他仿佛忽然回到了初遇岑非魚的那個午後,這人倒掛在樹梢上,給自己送來一支砰然綻放的檀花。此時此刻,白馬的心砰砰跳,就是那一刹那忽見花開的感覺。 岑非魚哈哈大笑,“送花給你,你必定不喜歡。我這是投其所好,好不好?” 原來,這是一支用糖做成的楸檀花,花瓣被染成粉紅,越發的甜膩好吃。 白馬被人圍觀,總覺得很不自在,支支吾吾地說了個“好”字。眾人見了,便笑鬧著要將他們“送入洞房”,見兩人不好意思,也就紛紛散開了。 岑非魚看著白馬把糖吃完,才肯走出房門。他臨走時,在白馬胸前輕輕拍了一下,“明兒再來與你相會。” 白馬站了很久,直到所有鴿子都飛走,一片羽毛落在他的腳背上,他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廂房中。 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仿佛被岑非魚奪走了魂魄,迷迷糊糊地收拾好亂糟糟的床鋪,轉身便撞上了桌子。 隻聽“梆”的一聲,什麽東西從他懷中落了出來。 白馬撿起落在地上的東西,擦幹淨,拿在手裏把玩,確定這是一支尺八。他這才想起,岑非魚臨走前在自己胸口拍了一下,心道,這必定是岑非魚偷偷送給我的,可他以前送那些家具錦衣,從來不曾害羞,為何此番送我這樣一把老舊的尺八,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白馬細細查看尺八,見其上刻著一個很簡單的字,隻可惜自己不識字,很難分辨和記憶漢人的文字。 他看著看著,忽然靈光一閃,從床底下翻出那對彎刀,比照左手刀上的一行字,發現尺八上的這顆字,正與第五個字相同。 “左手刀上的第五個字,是一個‘心’字。”白馬喃喃自語,拿起尺八放在嘴邊,卻不敢將唇貼上去,如此反反複複許多次,幹脆悶頭大睡。 可是七夕節外頭吵鬧,宮城裏有人放起了煙花,五顏六色的火光忽明忽滅,白馬翻來覆都去睡不著。天地間明明如此吵鬧,他卻好似出現了幻覺,隻聽見岑非魚說:“我把心交給你了。” 尾注: 1第一個[注]裏的童謠,出自《晉書》。第二個[注]裏的詞,是秦觀的《鵲橋仙》。 2中間還有一點孔子的話,出自《論語》,像這種大家很熟的地方就不標注了,影響閱讀體驗。第58章 贖身 泰熙三年七月,南方旱情嚴重,北方水澇成災,唯獨洛陽整月都沒有下過一場雨,像是秋老虎盤踞在王都不願離去。 朝堂上,外戚謝瑛與楚王明爭暗鬥,兩人暫時無法拿住對方的“脈門”,常常殃及池魚,鬧得人人自危。 江湖上,更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有人通過懷沙下屬的如是觀,向天下江湖人發出懸賞令,稱:叛將趙楨之子藏身江南,生擒者賞金萬兩,布帛萬匹。 消息一出,舉國震動。 一張標有趙楨遺孤特征的懸賞圖,瞬間傳遍了江南的大街小巷。圖上附言:“叛將趙氏父子,原為曹魏舊臣,違抗先帝旨意,假稱對敵匈奴,於玉門擁兵自固廿載,為朝廷發兵剿滅。趙楨佯裝墜崖詐死,逃往關外投奔匈奴。 “六年前,趙楨私竊匈奴右賢王珍寶玉符,意圖離間兩國,事發被殺,其子攜玉符潛逃。為固胡漢邦交,免百姓受兵戈之禍,有忠義之士願以黃金萬兩、布帛萬匹為酬,請江湖義士出手活捉賊子,以玉符為憑。 “另,此子乃一漢人少年,出逃時年十一,混於中原商隊中,至於江南,為掩藏身份,疑混跡於奴隸、雜戶中,而今年近十七。” 為何江湖義士不將此事報官,而以重金懸賞? 此事,說來話長。 大周朝開國五十餘載,朝廷選官用人未有革新,乃是因循魏文帝采納陳群意見所創的“九品官人法”。至周惠帝時,曆年積弊終於造成“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尷尬局麵。 士族與寒門判若雲泥,朝堂和江湖成了涇渭分明兩個地方。朝堂有朝堂的刑部律法,江湖有江湖的懸賞追殺。 先時,江湖上的懸賞追殺,通常單憑出錢買命者的一張嘴,是不得官府許可的勾當,若是有人言而無信,便是遇上了“黑吃黑”,隻能自認倒黴。 二十餘年前,江湖幫派“懷沙”現世。 凡有冤屈不得申、有疑犯尋不得、有仇怨無能報者,可帶賞金至蜀中夔門瞿塘關西的赤甲山,不論是非,隻言來意。若隻是尋常的江湖仇殺,則派出“青山舫”的刺客;若是尋人等麻煩事,則啟動“如是觀”的情報網,第二日消息即出,過不久便天下皆知。 懷沙以信義為保障,拿錢辦事從無紕漏,是解決江湖紛爭的“中間客”。 此義士選了懸賞的手段,一則在廣闊江南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而官差的數量和辦事速度,都遠不比為了萬金蜂擁而至的江湖客。二則江湖客多走黑道,行事不為錢則為義,多不信朝廷、隻信懷沙,消息出於懷沙,傳揚既快,又易取信於人。 “你問恁多做甚?”臨江仙一氣答完白馬關於“懷沙”的疑惑,一麵對鏡梳妝,“難不成也想去賺那萬金賞錢?” 自岑非魚從東海胡鬧回來,已過去了大半月。期間,他不準馮掌事再讓白馬陪客,但他自己卻總與周望舒出門辦事,像是十分忙碌,倒不常來白馬麵前討嫌。 白馬因此過上了從未有過的閑適生活,傷養好了,胖了一些。眼下,他的臉已消腫,隻留下些許淤青,配著那雙灰綠色的鹿眼,看起來沒來由的可憐。 他閑來無事,心中煩悶,去大桃樹下又找不到檀青,隻好扒在臨江仙的窗台上,跟她說閑話:“懷沙的少主,不就是周望舒麽?他為何會接下這種懸賞呢?” 臨江仙動作一滯:“少問些與你沒幹係的事兒。天下越來越亂,我看你還是早日從這烏煙瘴氣的地方脫身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