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報仇,但不要被仇恨左右。 任誰也不能更改,他身上流著趙家的血,夠了,他不需要任何虛名,父母之靈在天,他們都明白自己。 “少年多是講義氣的,你們幾個都很不錯,還疼不疼?下次記得,吃東西要細嚼慢咽。”岑非魚在白馬肚子上捏了一把,“細皮嫩肉,像個小孩似的,真想把你吃了,卻又舍不得。你說你如此模樣,李雪玲怎的偏把你留下做苦力?” 白馬站起來,“不疼了,多謝岑大俠。” 他是否發現了什麽端倪?否則,怕是不會對我如此上心。白馬從未擁有過什麽,現在冷風一吹,方才心中的那些旖旎情思,忽然冷卻了下來,警惕不安的心思再次主宰了他。 白馬並沒有以實相告,縱使他想告訴岑非魚,又能拿什麽來證明呢?反倒讓人覺得自己想占死人的便宜,令人不齒。 他幹脆隨口編了兩句,道:“年輕力壯的奴隸賣價才高,我自幼就體弱長多病,李夫人尚沒有搭上烏珠流,在部落裏沒什麽地位,便隻敢偷偷把我藏起來。為此,我還被他拔光了滿口乳牙,當了好幾年的啞巴。劉玉把我救活的,大丈夫恩怨應當分明,救命大恩,我對他還是感激大於憎惡。” 此時,換作白馬單膝跪地,為岑非魚揉膝蓋,一顆毛茸茸的紅腦袋低低垂著,隻露出兩隻白玉似的耳朵,夏日衣衫薄,沿著他修長光滑的脖子向下看去,背上那對微微凸起的蝴蝶骨更加明顯。 兩人所處的位置,乃是趙府和曹府中間的一堵牆外。 岑非魚向左張望,趙府的屋簷上蛛網滿布;他向右打量,曹府的苜蓿無比茂盛,已經相互擠著冒出了屋簷。 “都說人命如草芥,可雜草反倒如此生命旺盛。” 岑非魚將白馬牽起來,以雙臂把他堵在自己和牆壁間,低頭用鼻尖來來回回輕輕觸碰對方的鼻尖,道:“你無須為我做這些,我是很喜歡你的,真的。但現在不是恩愛纏綿的時候,我還有事要做,不做不得心安。” 白馬低著頭,微微發抖。 岑非魚高興極了,以為他終於不再害羞,準備抬起頭來親自己一口,剛剛閉眼撅嘴,誰料白馬突然發力,一把把他給推開了,繼而向左跑去,彎著腰單手撐在牆上,作嘔吐狀:“惡!” 岑非魚從未受過這樣的恥辱,實在想不明白,喃喃道:“難道我令你惡心?不,你……” 他原本傷心欲絕,然而定睛一看,見白馬一手捂著肚子,顯然是沒能把夜宵全都消化掉,隻能從嘴裏吐出來。 “慢著!慢慢慢!”岑非魚屁股著火似的跑過去,把白馬拉開,“莫吐在別人家門口,當心老趙將軍夜裏把你抓過來打掃!”兩座府邸幅員甚廣,他腦袋左右搖擺,牽著白馬來來回回跑,“莫急莫急,我給你找個地方啊。” 白馬嘴裏酸澀,忍得冷汗直流,“你……曾在並州……老趙將軍……惡!我、我忍不住……惡!” “他可凶了!要打人屁股的!”岑非魚一跺腳,“謔”地叫了一聲,飛起踹開曹躍淵府邸的大門,抱著白馬火速跑了進去,“果然有!你吐在這個缸子裏,曹祭酒專門用來吐酒的缸子。” 白馬終於忍不住,抱住一口布滿灰塵的大缸哇哇直吐,“死了……死了也沒有……遺憾了,做個……飽死鬼。惡!” 時間已近三更天,白日的暑氣完全褪去。 砰——! 夜風忽起,猛然將曹府的大門推開。夜風涼颼颼的,給人一種錯覺,仿佛黑暗中有什麽東西穿堂入室,向兩人迎麵撲來。 白馬身無長物,沒有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對鬼神倒是既不敬也不畏,權當不存在——阿胡拉若存在,不會眼看著他的聖女死於非命;惡鬼若存在,更不會眼看著害死自己的人逍遙法外,而那些壞人,他們往往都活得更好。 如此想著,他便根本沒有挪動,仍站在大缸前擦嘴。 反倒是大俠岑非魚的舉動令人大為震驚。 近九尺高的英挺男兒,抱著腦袋大呼小叫,“有鬼!有鬼!”繼而跑到白馬對麵,把腦袋紮進屋簷下的一個空空的大銅瓶裏,眼不見為淨了。 白馬以為他又在作妖,起了玩心,大喊:“岑大俠,你怕什麽?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就算有鬼,見到你如此英俊的青年,如何舍得殺?左右不過是把你日了,吸幹陽氣罷了!” 他樂不可支,心道,誰讓你平日裏總是戲弄我? “什麽時候了你還開玩笑!”岑非魚翹著屁股扭來扭去,顯然是真的把腦袋塞進了瓶子裏,進去的時候匆忙,出來的時候竟卡住了,隻能悶在裏頭,一麵掙紮一麵說:“此處的鬼是不吸人陽氣!他們隻會讓貓撓你屁股!” 白馬眼珠骨碌碌地轉,恰好流雲飄過月前,銀色月光灑落,他那對綠眼珠子閃著綠光,跟貓一樣。他掐著嗓子,認認真真地學了兩聲山貓叫。 “喵?喵——!” 廢棄的宅院,曹氏一族滿門被斬,男女老幼,俱是無辜的人。夜風在荒涼的庭院呼嘯,更顯得院子空曠,給白馬那兩聲極其逼真的山貓叫,蒙上了一層更加森然的鬼氣。 更為詭異的是,白馬叫了兩聲後,風就停了。 然而,廊下布滿蛛網的迎客鈴,突然在這時候響了! 白馬正開心,並未察覺,假裝關切地安慰岑非魚,“岑大俠,人都是肉體凡胎,會有害怕的東西,實屬尋常。隻不過我沒想到,你竟怕那些無形無相的鬼魅,還怕小小的野貓,你轉過身來看看,它多可愛?” 岑非魚扭著屁股,拖著巨大的銅瓶,一步一踉蹌,向白馬所在處移動。奈何兩人是麵對麵的,中間隔了塊滿是苜蓿的小菜地,“叫我曹、曹二爺!莫要叫那、那個名字!” 中原第一槍,岑非魚岑大俠,模樣滑稽到不行。 白馬捂著肚子,一是本來就腹脹,二是憋笑憋得幾乎內傷,換了稱呼繼續喊:“曹二爺!老麻葛說了,我是阿胡拉在人間的化身,光明常在。你快些過來,尋常鬼怪是不敢來找我的!” 岑非魚大喊:“莫要大言不慚!你那西域的菩薩,哪裏鬥得過中原王都的鬼?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去。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你們可千萬莫要生氣!” 白馬哈哈大笑:“那我是胡人,照你這麽說,中原的鬼也就管不到我了?” 岑非魚走得歪七扭八,忽然“砰”地一下,撞在梁柱上,大銅瓶嗡嗡作響,激得他差點靈魂出竅,繼而被地上的藤蔓絆倒在地,狼狽不堪。他好容易才緩過來,一麵爬起來,一麵說:“你當真是個純純正正的胡人?曹祭酒騎在牆頭看著,你若說謊,他自然知道,若不說實話,你便希望他今日喝多了酒,沒工夫來修理你罷!” 叮鈴——叮鈴叮鈴叮鈴! 屋簷下的迎客鈴,忽然發出一陣爆響,確確實實是無風自動。 此刻,白馬也感覺到了邪乎,杵在原地,不敢動彈。他心裏有鬼,難免害怕,不敢再有隱瞞,“我、我我……我不……啊!” 岑非魚聽見白馬的慘叫,僅有瞬間掙紮,即刻在怕鬼和保護白馬間,選擇了後者,猛地將腦袋掙了出來,後頸被瓶口蹭得一片紅,抱著銅瓶問:“怎麽了?莫怕!” 白馬指著岑非魚的方向,喊道:“貓、貓貓,有隻貓在你屁股後頭!” 岑非魚莫名其妙,“我瞎編來騙你的,哪有貓貓?” 白馬抓狂,“什麽貓貓?你看它時,它是閉著眼的!”他試著叫了一聲,想將貓引過來,“喵——襖?” 岑非魚發現被騙,鬆了口氣,笑道:“你個小兔崽子,方才是你嚇老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