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殊時小心謹慎,來時將馬匹栓在城外數裏處的林中,以防引入注目而致行蹤暴露。時間已近三更天,雨勢未有稍減,他隱在黑暗中,疾行向前。 “京官辦公,開城門——!” 守城的官兵舉著火把,隱約看見孟殊時手中的令牌反射著銀光,不過一呼吸間,那銀光便如電芒射出,咻地一聲,紮在城牆垛上。 官兵拾起細看,見令牌上刻個著大大的“禁”字,連忙拉動鐵索,將側麵的小門打開,跑到城下,遞回令牌,道:“大人,請!” 孟殊時接住令牌,道了句“有勞”,將東西收入懷中。他走得很快,三兩步便將穿過門洞,行至門洞前。此時,外頭下著大雨,孟殊時停步駐足,抖掉眉睫上的水珠。 然而,當孟殊時再抬頭時,卻猛然駐步——恰好一道電光劃破昏沉夜幕,忽然有一道細長的黑影,從門洞出口處上方的城樓上落下。 那影子隨著閃電的強弱,產生長短變化,如同飛速滾過一圈的日晷,瞬間顯現,倏忽消失。 那是個人的影子! 有人埋伏在城門上方,正待自己投入羅網。孟殊時深吸一口氣,繼而閉氣,抬手按在刀上,踩過數個小水窪。 夜中唯有暴雨聲,顯得黑夜更加寂靜。孟殊時的耳邊,隻有水珠滴滴答答落在門洞裏的聲音,空曠寂寥,仿佛還帶著回聲。 錚——! 孟殊時在離門洞出口半掌處,突然足下發力,躍至半空,同時拔刀!他保持著背對城門洞的姿勢,向後揮動長刀,令刀身以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反曲著劈向他的身後。 裂帛聲響,出刀見血,打得對方措手不及。 孟殊時抓住機會,在將要下落時,一腳蹬在牆壁上,借力再起,淩空橫劈一刀,反手再挑一刀,將埋伏之人的鬥笠掀開。 那人原本是躲在城門洞正上方,一塊牌匾上,眼看偷襲不成,他便不顧手臂傷口濺血,躍起,向後退至城牆上方,在接連疾退數十步,抬頭,咬牙道:“鷹犬借勢而猖狂,孟大人,別來無恙?” 尾注: 標[注]字的文言,均來自《晉書》第43章 斷指 鷹犬借勢而猖狂,狐兔畏威而亂竄。 禁軍威名赫赫,地位向來高人一等,既是因其武力萬裏挑一,更是因為供權貴驅使的緣故。很多人看來,他們就如同狩獵時,聽憑主人號令的獵鷹與獵犬,故而禁軍又被蔑稱為“鷹犬”。 埋伏在城門洞上的青衣人,莫名吟了半句詩,用以諷刺孟殊時的禁軍身份,能顯然與他認識,並且對他頗為厭惡。 此人姓桓,又被稱為公子,且厭惡孟殊時與禁軍。 雷雨夜,暴雨如瀑,三丈之外的事物難以辨認,可孟殊時一番思慮,已經知道對方是誰。 他瞬間鬆了口氣,隻因從未將此人放在眼裏,一手提刀,一手抹了把臉,笑著反問:“狐狸?兔子?桓鬱公子是罵我,還是自責?” 桓鬱是廣陵王妃桓婉家的遠親,此人脾氣怪異,為氣任俠,不學無術而沉迷於天師道。他曾在蜀中峨眉山學武,說起來,還是白衣劍卿周望舒的師弟。 然而,桓鬱手段毒辣,因以毒物煉丹,走入歧途,在三年前被逐出師門,仗著一手製毒用毒的好功夫,四處遊走,行事作為亦正亦邪。 孟殊時對此人了解頗深,無他,隻因他曾在不久前,派了一幫禁軍兄弟,前去教訓過桓鬱,目的是為白馬出氣。 禁軍是官差,其中亦有許多官宦子弟,桓鬱沒有功名在身,桓家也不會為了一個遠親,輕易得罪禁軍。故而,當桓鬱從麻袋中掙紮脫出後,隻能啐一口唾沫,一瘸一拐,灰溜溜地走了。 未料,峨眉武學重吐納練氣,孟殊時奔跑時沒有提放,桓鬱先前就已經發現他躲在暗處,眼下是要來尋仇了。 孟殊時知道此戰無可避免,不待桓鬱回話,迅速挽了一個刀花,雨水濺出,在空中留下一圈向外擴散的銀白射線。 他沒有半句廢話,濃眉一擰,飛身縱躍,照麵朝桓鬱招呼過去。 一刀一劍,在半空相撞,一道巨大的閃電撕裂墨黑長空。 借著照亮天地的電光,孟殊時清楚地看見,對方的衣袖已被鮮血染成深藍,顯然,方才自己砍在桓鬱手臂上的那一刀,讓他傷得不輕。 刀長三尺,劍長四尺,兩人交戰時,相互隔了一段距離。 桓鬱的臉在光線晦暗的深夜裏,顯得愈發猙獰陰鬱。隻可惜,他的劍,是輕靈縹緲的峨眉劍,孟殊時的刀,卻是在沙場上百煉成鋼的殺人刀。 幽州的寒風卷著黃沙,劈頭蓋臉砸下,桓鬱避無可避,逐漸露出破綻。 桓鬱濃眉擰緊,輕哼一聲,他知道自己力有不敵,立馬改換策略,以言語攻其心,道:“孟大人離京數日,不見你那心愛的白雪奴,不想他麽?” 他說罷,跨步上前,以劍身拍開孟殊時的刀,一躍而起,跳至半空,借著下落時的慣性,衝到孟殊時上方,腳尖一點,似是想要踩在孟殊時的心口,欲借此力,再次躍起。 然而,孟殊時身經百戰,萬分警覺。他知道桓鬱歹毒,在對方差半寸就要點到自己心口時,一個矮身,立馬向後退去。 果不其然,桓鬱下落時,抬起兩腳,用力相互碰了碰,一片淬了毒的小刀自他靴尖彈出,嘶啦一聲,在孟殊時胸口處的外衣上,劃開一道極小的開口。 孟殊時舉刀,護在胸前,低聲道:“與你無關。” 桓鬱哈哈大笑,趁孟殊時退避時,在城牆上一滾,翻身躍下,跳至城門邊的一架小馬車上,大喊:“如何就沒有關係?小弟幫你把他帶來了!他可想你得緊,路上嚷嚷個沒完,教人聽了煩躁不堪。” 桓鬱踩在車頂,用腳後跟重重點了三下,厲聲道:“出來!來見見你的心上人,看他見你如此模樣,還認不認你?哈哈哈哈!” 孟殊時站在城頭,居高臨下俯視桓鬱,雖不信桓鬱所言,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他原可以狠狠揍桓鬱一頓,甚至殺了這個罪行累累的敗類。 隻不過,自己有官職在身,更知道趨利避害,不應在此風口浪尖上,因為一件小事,得罪極有可能成為太子的廣陵王。 若是因此壞了大事,實在很不值當。 想到廣陵王,孟殊時不由心生疑惑。 廣陵王勢弱,他不僅要防備外戚、宗室等勢大,更有一個視他為眼中釘的蕭皇後,日日與他為難。 兩害相權取其輕,蕭皇後與廣陵王有殺母之仇,將來亦不會將權柄交付於他,聯合自家的血脈近親,於廣陵王而言,比暫時躲在蕭皇後身後,更為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