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太後對鏡畫眉,也不知能給何人欣賞。  謝太後姓謝名芷,並非惠帝生母,而是其生母的親妹,太傅謝瑛的小女兒。  原本,謝芷並沒有入宮的打算,奈何阿姊紅顏薄命,臨終時懇求先帝娶謝芷入宮,接替自己做皇後,好穩固謝家的勢力。  謝芷入宮後,與先帝不算恩愛,亦沒有生育,眼下不過三十餘,比皇後蕭淑穆還要小上兩歲,看起來仍舊明豔動人。  吳允自顧自地喝茶,眾人已是見怪不怪。  然而,一個小小侍中何故有此殊榮?原來,這吳允並非外人,而是太傅謝瑛的外甥,今年四月被謝瑛任命為侍中,專門侍奉在帝後身側,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  小半個時辰後,一架黃金鑲頂的馬車停在永安宮外。  侍衛跪伏在地,謝瑛抬腿,踩在侍衛的後背上,慢慢走下馬車。  看見謝太傅的黃金馬車,太後宮門口的侍衛紛紛跪地請安,沒有任何人前去通傳——不僅是在此處,洛陽宮中任何地方,謝太傅俱是來去隨心。  謝太後也不看謝瑛,一麵勾勒眉尾,一麵說道:“父親終於來了?快入座,熱茶剛剛烹好,讓吳允伺候您喝茶。”  吳允連忙起身,諂媚地端茶遞水,招呼著謝瑛,“舅父。”  “都退下吧。”謝太後畫好眉毛,見謝瑛喝完一杯茶,立即揮退左右,讓大殿中隻留三人。  謝瑛時時刻刻都想牢牢執掌權柄,他將外甥安插在帝後身旁,仍舊很不放心。因為他知道,自己這個外公遠,比不上皇帝的枕邊人,更莫說那蕭淑穆,絕不是個省油的燈。  於是,五月上旬,謝瑛又想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每日皇帝批好奏折,必須呈送太後過目,聖令方可下發施行。然而,謝太後雖知書識禮,卻從來恪守本分,哪裏懂得政務?  過目奏折的,自然是謝瑛。  吳允壓低聲音,道:“侯爺請看此折,是您的上奏,要將禁軍北軍中侯楊廣成外調。我看聖上本已允準,不料被那賤婦一眼給瞪了回去,改成再議。”  謝瑛接過奏折,仔細查看,不予置評,點點頭,道:“明日再送。”  吳允又拿了一本上前,道:“此折,乃是您上奏,將見安兄調任為中護軍的折子,也被那婦人給緩了下來。這、這不是牝雞司晨麽?”  北軍中侯和中護軍,俱是禁軍的最高統帥,共同挾製禁軍。  此時,謝瑛調走楊廣成,又將自己的另一個外甥吳見安調任中護軍,簡直是要將整個皇宮,變成自己的後花園。  蕭後見到,怎能允準?  謝瑛歎了口氣,道:“隻怪我那外孫仁厚木訥,偏娶了個悍婦為後。幸而,她父蕭太尉早亡,蕭家樹倒猢猻散,已不足為慮。明日,我便讓群臣聯名上書,請她莫再幹政。”  他雖說著爭權的話,言談間卻頗有些痛心疾首,叮囑謝太後,道:“女兒,你賢良淑德,執掌後宮多年,未曾出過什麽岔子。但是,你不可僅僅待己嚴苛,得空要去勸勸蕭穆淑,教她謹守婦德。否則,來日朝堂上風言風語,都說宮中陰盛陽衰,鬧得人心惶惶。”  太後笑道:“那是自然,深宮婦人曉得什麽?”  謝瑛仔仔細細地翻閱奏折,雙眉緊鎖,似是十分頭疼。  吳允很會察言觀色,立即上前為他揉按太陽穴,偷偷看了一眼奏章,見那是地方官員為楚王請功,言其平定了荊楚水匪,皇帝朱批一行大字:弟弟幹得好,重賞!  吳允一對吊梢三角眼,眼珠子一轉,低聲道:“舅父,聽聞楚王在年輕一輩中的宗室藩王中,很是有些威名。當年先帝駕崩,他入京祭拜,也不過十四五的年紀,卻引得眾人夾道相迎。”  謝瑛歎了口氣,“你所言屬實,此子雖僅是一匹夫,然頗有武力威名,很能呼朋引伴,確是我心頭一患。”  謝太後可不願摻和,談完了正事,便又開始對鏡梳妝。  她的目光清澈,穿過銅鏡上朦朧的人影,流至中宮的另一麵銅鏡中。如此柔和的眼波,穿過波詭雲譎的朱牆深宮中,從銅鏡中反射回蕭穆淑的眼中,已然變成了狠毒的厲色——蕭皇後亦在對鏡梳妝,餘光看著鏡中反映出的,在其背後不遠處的惠帝。  惠帝坐在案幾前,雙手支頷,與大黃門董晗說話:“寡人自然知道,吳見安是謝太傅的外甥。可太傅是寡人的親外公,他的外甥不就是寡人的親人?由他執掌禁軍,寡人很是放心,不懂你們有何擔憂。”  董晗給惠帝擦了把汗,道:“陛下,太傅是您的外公,吳見安則不然,還是皇後思慮周詳,此事應當先擱置片刻。”  “此事,終究還是要應允的。”蕭穆淑幽幽道,聲音低沉沙啞,“謝太傅什麽心思,你何曾想明白過?本宮今日得罪他,想必明日,他又要鼓動群臣上書,逼本宮退回後宮,不再幹政。屆時陛下獨自處理政務,必定忙得焦頭爛額,更莫說在前朝與他單打獨鬥,根本就沒有玩的時間了。”  惠帝聽罷,麵色一沉,苦惱地喃喃著:“皇後說得對,謝太傅總有一堆事務,拿來給寡人處置。”  蕭皇後不理惠帝,問董晗:“事兒辦得如何了?”  董晗答道:“回稟皇後,近日,臣與馮颯老將軍深談過,他心中激憤非常。其後,臣四處奔走,找到當年跟隨曹祭酒的一眾國子學士,被廢黜、貶謫的在京文臣。他們對陛下忠心耿耿,關鍵時刻,定會響應。”  蕭皇後色變,將銅鏡砸向董晗。  後者自然不能躲避,不料惠帝見狀,立即撲倒董晗,免得他被砸得頭破血流,“董卿,你要不要緊?”  董晗不敢多言,跪地不起,道:“小人無能,請皇後贖罪。”  蕭皇後見惠帝的行為,濃眉皺得更緊,怒道:“眼下已經到了危急關頭,拿你的狗腦子多想想!本宮要的不是什麽北軍中候、中護軍,這些人見風使舵,拿來亦沒多大用處。本宮要的隻是幾枚棋子,官職不必多高,但忠心與武力不可缺一,你去禁軍中找幾個軍官能有多難?隻要能隨意進出洛京,不引人注目,為陛下聯絡宗室藩王入京勤王。”  董晗腦中靈光一閃,白馬的臉一閃而過,他並沒有及時捕捉,安撫惠帝就寢後,在殿門外守到第二日天明。  ※  六月初二,酷暑燥熱。  董晗侍候好惠帝起居,等到別的黃門前來換班,他便匆匆策馬,奔入城外禁軍大營。  一去便是一整天,直至傍晚方還。  當天,宮中出了兩件大事。  其一,在前朝:謝瑛上奏惠帝,請立廣陵王梁遹為太子。  雖然,惠帝並未當堂應允,但是,廣陵王乃是先帝在時,欽定的皇位繼承者,更是惠帝能夠即位為帝,最重要的依仗。廣陵王的太子位,早晚都要拿到,隻是沒有人想到,謝瑛會如此按捺不住。  其二,在後宮:謝太後給蕭皇後送了一卷《女戒》,蕭皇後看過後,幡然悔悟,從此不再入太極殿。  此事,雖出乎眾人所料,卻也不算多麽新奇,畢竟蕭家樹倒猢猻散,早已沒有與謝家抗衡的資本,蕭穆淑再如何厲害,終究是一介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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