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青看呆了,他不明白白馬為何如此傷心,隻是唏噓:“聖人因材施教,人都是各有所長的,這事我真的做不到。不過,聽了你的話,我覺得自己頓時了不起了許多,也許他們是要為趙氏父子報仇呢?我學了人家的槍法,也應當出一份力,可他們為何偏偏選了我?“  白馬想也不想,答道:“我直說了,免得你以後做錯什麽事情,我猜,他們是想讓你假扮趙楨遺孤。一來,趙楨若在玉門一役中幸存,為了活命絕不會再回中原,趙王權勢滔天,又勾結了許多勢力,趙楨的勢力都已被剿滅、他們支持的齊王也已倒台,回來不過是蚍蜉撼大樹。二來,你雖為鮮卑人,卻是個黑發黑眼的,與漢人沒什麽差別,按時間推算,趙楨若有兒子,年紀當與你相仿。三來,青山樓是你先生所擁有的勢力,裏麵的人他定然知根知底,所以才會從一幫小鴨子裏挑了最有男兒氣概的一個。第四麽……”  檀青連連稱是,問:“第四是什麽?你別總是有話說半截,這樣容易遭雷劈的!”  白馬給了檀青一記眼刀,他剛剛哭過,此時眼眶通紅,看起來像兔子似的可憐。  檀青噗嗤一笑,險些被白馬一腳踹到樹下,聽白馬繼續說道:“第四就要問你自己了,我翻來覆去想過,樓中幹幹淨淨、不曾當眾露麵的人那麽多,為何偏偏選了你?我猜,是因為你的身世。”  檀青突然緊張起來,眉峰微皺,“你知道什麽?”  白馬:“你是我兄弟,你不願讓我知道,我自然什麽都不知道。而且,我猜,不止我不知道,連周……連你的先生,他也查不出你的身世,是也不是?”  檀青眼神中帶著十萬分的歉意,支支吾吾道:“你猜得沒錯,眼下還不太安全,但我以後會告訴你的。謝謝你,白馬,你若問我,我也會告訴你,隻不過那樣就會很尷尬了。”  檀青想著想著,突然一拍腦袋,大喊:“你個煩人精!我明明是在說你的事情,你方才到底在哭什麽?竟比我還傷心!哦,對的對的,我聽說你近日過得都不錯,也不接客了,還跟二爺墜入了愛河。”  “咳咳咳!”白馬被自己的口水嗆住,罵:“你聽那個王八蛋說的?”  檀青莫名其妙,道:“什麽王八蛋?就是二爺啊,你不是正在跟他談情說愛麽?我看他人不錯,日日都來與先生談心,說今日見到你,看你在做什麽,遇見幾個人,吃了什麽東西。他還知道你在練什麽功夫,全都說與先生聽,我在旁邊也聽見,直覺他是真心喜歡你的。”  白馬想也不想,脫口而出:“胡言亂語!”  “真的哦,我覺得二爺人真的不錯,他的武功也好,但是比先生平易近人多了。先生教我的那些功夫,他全部都會,每每隨口指點兩招,我都能有所領悟。”檀青知道白馬是害羞了,笑道:“其實隻要心裏頭喜歡,是男是女,與你相差多大年紀,都不是問題。我挺喜歡先生的,我想追求他,你覺得如何?”  白馬哪還有那些個心思,他追問:“你是說二爺會趙將軍的武功?”  “他認識趙將軍的,常常搖著頭與周望舒說‘不像’。”檀青還在搖頭晃腦地吹噓二爺,突然被白馬捂住嘴巴,指著內院朝他搖頭。他耳朵抖動,這才聽見隱約的腳步聲,朝白馬點點頭,對方便放開捂住他口鼻的手掌。  檀青做了個口型,問:“如何是好?”  白馬回他:“莫要輕舉妄動,聽我的。”  月色昏暗,孤鳥高飛。天地間隻聽見樹葉被踩碎的沙沙聲,枯紅的桃花瓣被狂風卷起,漫天飛舞,流淌在月色中。  院牆之內,兩名男子長身直立。  院牆外頭,兩個少年緊緊貼靠在角落裏。  “你昨夜做了什麽?”周望舒白衣玉劍,踏著落葉走到桃樹下,風吹花落,粘在他衣袍上,像碎落的血點子。  二爺仍是吊兒郎當的模樣,嘴裏叼著根細細的枯枝,唯有枝頭一點新綠,笑道:“與有情人,做快樂事,與周道長有什麽幹係?難不成你不做道士以後,改行當月老了麽?那你看,我與小馬兒這樁姻緣,是不是天造地設?”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周望舒語氣淡漠,邊說邊抽劍出鞘,劍影虛晃一下,劍鋒已點在二爺咽喉處,與他的喉頭隻有半寸距離,冷冷地說道:“你不過是看他的眉眼與背影,與大哥有幾分相似,故而起了邪念。可大哥不能死而複生,你活著,便要朝前看,莫要沉溺於過去,去追那些鏡花水月的東西。”  二爺發出一陣爆笑,喉結觸到劍尖,周望舒不及收手,二爺的脖子卻並沒有被劍鋒割傷,可見其外功練得極好。  他笑得眼淚都掉了下來,終於喘勻了氣,道:“你們到底是打錯了哪根筋?都覺得我喜歡大哥。若大哥知道,鐵定要氣活過來。小周弟弟,要我說,你知道個屁,這些都是喬姐告訴你的,是也不是?她心裏隻有情情愛愛,便覺得旁人都與她一般,心中除了情愛沒有別的。我真是後悔。”  周望舒麵無表情,道:“請你莫要口無遮攔,她是我母親。”  二爺嘲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單看喬姐讓你戴上這張勞什子麵具,就知道她不曾真心為你考慮過!我真後悔,早知如此,當年我入魚山剃度出家,就應當把你一同帶上去!不讓那毒婦將你教成如今這樣這般無情模樣。”  周望舒沒有回答,白馬隻聽見他的劍尖晃動了一下,攪起一陣風聲。  二爺嘲道:“雖然他現在還不稀罕我,不過我日日念著他,心裏頭又多了一點念想,你情我願有何不可?總不能你自己‘最下不及情’,便要別人也與你一般清心寡欲。”  周望舒:“太上忘情,天地間自古就空無一物,情愛癡纏,世人都是作繭自縛。我不是不讓你追求他,我說得是你對他動手動腳,仗著自己比他厲害,強迫於他。那白雪奴身體不好,經不起激烈的性事,你偏要去逗弄他。”  二爺吊兒郎當地,撇撇嘴,道:“你拿劍指我噢?你周溪雲不是我對手。”  周望舒皺眉,罵道:“與你說正經事,莫要嬉皮笑臉。”  二爺突然爆喝一聲,彈指便將周望舒的劍刃推開,矮身掃腿,把對方逼退數尺。他大笑著,自左右長靴中拔出兩把扭曲的三刃短匕,電光火石間,已衝到周望舒麵前,對他展開猛攻,罵道:“你真是翅膀硬了,敢教訓哥哥了!老規矩,誰贏聽誰的!”  周望舒怒道:“你做法無賴,隻顧自己開心,不考慮他人感受!”  兩人幾乎都是八、九尺的身量,周望舒勁瘦挺拔,曹二爺健碩英武,白衣劍客毫不退避,劍光如雷電驚空,疾速落下。  看得出二爺的功夫更在周望舒之上,無他——兵器乃是“一寸短一寸險”,他那兩把匕首僅有尺餘,與六尺長劍交鋒卻絲毫不落下風,還有空閑聊天,朗聲笑問:“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長劍與短匕碰在一處,激起火花迸濺至半空,仿佛要將那輪本就殘缺的彎月給剖成兩半!  周望舒難得多言,反問:“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魚之樂?你向來覺得我受喬姐管束,不得快樂,可我與自然天地相感應,清心寡欲,修煉悟道,正是快活所在。你不過是以己度人罷了!”  二爺嘲道:“你快不快樂,須得捫心自問,你敢麽?你不曾愛過什麽人,不曾恨過什麽人,原本就沒有拿起,又何談放下?你連人道都不曾曉得,又如何去看破世間的風霜雪雨,去參悟天地大道?周溪雲,周大俠,你過得沒個人樣!”  二爺旋身飛轉,橫著匕首,以刀身重重拍在周望舒的劍尖,將他擊退數十尺,兩腳在地上留下兩條深重的拖痕。  他不知想到了什麽,情緒十分激昂,破口大罵:“那些搖唇鼓舌的奸佞小人,那些背德負心狼心狗行之徒,做官的做官、封侯的封侯。他們即使表麵上如何談論禮義廉恥,也根本不配與人談情說愛。此為心有無藥可救之殘缺,方為有所殘缺之人。可是,我的白馬身負血海深仇,心中依舊光明常在,你如何能說他有殘缺?他所遭遇之事,在我看來與斷指無異,我不過是把他當作常人看待,故而用與常人相處的方式與他相處,何錯之有?”  二爺站定,收起匕首,雙目清明,道:“我曉得他心裏對我是愛是恨,你卻不懂。”  牆外,檀青聽得目瞪口呆,雙眼圓睜,望著白馬。  白馬站起來,因聽得入神而雙腿發麻,不經意打了個踉蹌,小聲道:“你、你自己回去,你就從這裏翻牆過去。”  檀青緊緊抓住白馬的大腿不放,“你不會是驚喜過頭,給高興傻了吧?他們會殺了我的!”  “不會,隻要有外人在,周望舒便會停手。你假裝半夜起來尿尿,他們不會注意到。我先走了,我……”白馬雙手微微發抖,撥開檀青的手,又因為心不在焉、抖得太厲害,撥了好多下都沒成功。  檀青嗚嗚咽咽地假哭,大喊:“白馬!”  白馬終於一把推開檀青,紅著臉,頭也不回地跑了。  意外聽得此番戳心窩子的話,仿佛有什麽東西,已經穿破了他包著一層粗糲外殼的心,悄無聲息地在其中生根發芽,他實在是難以承受。  天知道!即便是他自己,也從未將自己當作正常人看待,遇到二爺這樣不拘小節的人物,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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