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房頂上,瓦片輕響,噠噠、噠噠,極富律動。若有人仔細一聽,則會發現那是一陣極輕微的腳步聲。  二爺耳朵抖動,咧嘴狡黠一笑,以一種全不必要的聲量大喊:“你二爺最是愛馬,在青州有個牧場。想把你買將回去,剝光了衣服,嘴上栓個馬橛子套在房中,養一輩子!”  “我還從未養過羯馬,想來你這白花花的大腿纏住爺的熊腰,喊我用力,也是別有一番風情。”偌大庭院中,僅有兩人緊緊抱在一處,二爺說話的聲音卻越來越大,無比突兀。  白馬被點了腿上的穴道,上身卻還能動,“羯馬”二字將他埋在心底的曾經受辱的回憶引了出來。  他氣得眼眶通紅,雖自知完全不是對手,還是掙紮著與二爺過招。  二爺以掌接拳,交手時擊出一連串劈啪脆響。他打得並不認真,分神留意著黑暗中的腳步聲,忽然耳朵一抖,聽得那腳步聲變換了方向,正朝著自己趕來,於是便急忙忙低聲喃喃道:“來了來了。”  “我要殺了你!”  白馬反抗不成,反被對方將白皙的手掌攥住,二爺手掌滾燙,將他弄得渾身顫栗。  過不多會兒,兩人俱是薄汗覆麵、氣喘籲籲。  二爺抓起白馬的手掌,伸出舌頭,在他手心裏輕輕舔了一下,笑道:“你以為周望舒會來救你?他不會,他不敢,因為,他害怕。”  白馬渾身戰栗,發出喘息:“唔……”  耳邊蟬鳴蛙叫,頭頂星河天懸,自然萬物遼闊壯麗,他卻被挾製在這一座人造的樓閣中,被人褻玩。此情此景,他的身體卻還不爭氣地,起了微妙的反應。  白馬腦海中閃現出周望舒的身影,他策馬徐行,寒夜中劍刃隨風掠出,輕而易舉便將那些包圍著他、斥罵他、挑釁他的狂人,一刀斃命。  可自己卻卑微如螻蟻,周望舒救了他一次,不會再來救他第二次。  白馬既難過又氣惱,十分想徹底打開氣海,將二爺炸死算了。  隻不過,他畢竟不是個衝動的人,且在三年前吃了教訓,知道此招凶險,稍有不慎便會爆體而亡。故而這三年中,他一直嚐試著以佛門心法固本培元,再以此心法催動光明真氣,因勢利導,化去真氣中的凶煞。目前,他已經能夠控製一股光明真氣,在體內流轉一個小周天。他穩住心神,暗自放出了這一股真氣流轉隻腿部經絡,試圖衝穴。  然而二爺的點穴手法極巧妙,白馬不曾在別的地方見過,他體內的真氣流轉一個周天後,竟並未起絲毫作用!  二爺得意挑眉,大喊:“若他真來救你,我這個曹字倒過來寫!”  白馬似有所感,抬頭一看,瞬間雙瞳緊縮——  隻見月下屋簷上,那人一襲白衣翩然而來,麵目冷若冰霜,肩頭停著一隻胖嘟嘟的雀鳥,正撲棱棱拍打翅膀。  周望舒,來了。  “救……唔!”  白馬大叫救命,被二爺一手捂著,心裏咆哮:不是說“曹”字倒過來寫嗎?!  “唔唔唔!臭混唔!”白馬在二爺手上咬了一口,罵出兩顆字,又被捂住嘴。  “他還真來了。”二爺低聲咕噥,雙眼緊盯周望舒,琥珀色的眼珠轉個不停,隨即一定。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動作一滯,旋即收起手掌、加大聲音,把臉貼近白馬,令兩人臉頰相互摩擦,“小美人兒太也熱情!”  白馬雙眼圓睜,顏色灰綠,比之湖水更加清澈靈動。二爺吞了口口水,趁著白馬掙紮,一口輕輕咬在他臉頰上,“乖一些,疼你。”  在高處看來,乃是一副耳鬢廝磨、欲火燃燒的模樣。  白馬知道此景不堪入目,不敢發出聲音——他不願讓心中偶像,瞧見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他再次催動真氣循環周身,血氣猛然湧起,幾乎要將他的身體撐爆,他卻咬緊牙關死命硬撐。  二爺全心聽著屋頂的動靜,一麵做著誇張而並不實在的假動作,忽覺臉上一熱。他一轉頭,便見到白馬口吐鮮血、雙目布滿血絲——這少年不知何時已經衝開穴道。  不僅如此,白馬還以其人之道治其身,一指點在二爺的大腿上,竟是將他的點蒼七絕指完全臨摹!  二爺動彈不得,白馬解氣地冷哼一聲,一腳將他踹翻在地。他見二爺咋咋呼呼地大喊大叫,忍不住再抬腿狠狠踹了他幾下。  然而,白馬自己是強行衝穴,腿腳尚不算靈便,一是擔心二爺衝開穴道擒住自己,二是想著周望舒快要到場,不願讓他見到自己的狼狽模樣。他便強撐著不適慌忙逃竄,跌跌撞撞地走到湖邊——突然眼前一黑,抬腿邁步,愣生生就走進了湖裏!  “周溪雲!看個屁快救人!”  白馬意外落水,二爺一時間腿腳不能動彈,隻得抬頭朝高處大喊。  周望舒剛剛走到當場,聞聲未有猶疑,但看其肩頭雀鳥驚飛入天際圓月,他的身影如電光一閃,頃刻間已躍至湖心。  白馬長在蒼莽草原,是個旱鴨子,入水便如泥牛入海、無跡可尋。  白衣劍客腳尖點水,淩波蕩漾,轉身輕旋兩周,竟踏水而行,沒有高超的天賦與多年苦修絕無可能。他眉峰微蹙,循著水麵波紋,摘下佩劍,啪地甩到二爺臉上,一個猛子紮進水裏。  荷花池中淤泥水草滿布,目之所及幾乎都是一片黃綠土黑。  周望舒氣也不換,張著眼睛四處遊動,覷到個白晃晃的影兒,雙腿一抖衝上前去——伸手一撈將東西拿到麵前,卻是不知誰扔下來的手絹。他的嘴角泄出一連串小小氣泡,轉身換了個方向,朝湖心那一叢幽綠茂密的水草紮了進去。  時間過去小半刻,周望舒和白馬都不見蹤影。  “難不成塢主也有被水淹的時候?”二爺心裏擔憂,強行衝穴,自言自語道:“回頭得跟師父說道說道,這點蒼點穴手法,人人都可衝開,我練它到底有何用?有……何用?有何用!日!衝不開?那小鬼什麽來頭?!”  水下,白馬陷入昏迷,微卷的赤紅長發與水草纏在一起,仿佛被森綠鬼影拉入無邊深淵。月光穿透水麵,灑落在他慘白的臉上,顯得他仿佛已經出離了人間苦難,永遠歸於沉寂。  周望舒氣息將絕,穿過簇簇水草,撥開帶刺的蓮花根莖,脖頸間被劃出數道細小血線,終於找到白馬。  “嘩啦!”  白衣劍客懷抱氣息奄奄的少年胡兒,從水底躍出,謫仙降世般落在二爺身邊。  “嘩啦!”  誰料二爺先一步強行衝開穴道,抬腳就朝湖裏紮去!  “二哥?”周望舒落地抬頭,隻見二爺留下的一個朱紅色的魁梧背影。是夜,他兩度入水,救出兩個自己投湖、秤砣般沉底的旱鴨子,麵上無可奈何,心裏千頭萬緒。  白馬已經長大,周望舒單手拎著,會拖到地上。他似乎覺得這不是很方便,幹脆將白馬打橫抱在懷裏。  對於二爺則沒什麽所謂,周望舒將他隨手掂起往肩上一搭,肩頭堅硬的肌肉磕在他肚子上。隻聽“噗”的一聲,二爺從口裏吐出小魚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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