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捉住他的木棍,隨手扔掉,拍幹淨自己胸前的雪花,將周望舒打橫抱起,拿在手裏掂了兩下,道:“叫你不要來,偏不聽老人言。餓得沒剩下三兩肉,還好意思你比二哥長得高?” 二爺八尺餘,周望舒近九尺,明明是後者比前者高上些許。然而,二爺看起來就是高大魁梧些,抱著個大男人也毫不違和。 最令雪奴吃驚的,還是周望舒的笑容。心中不禁好奇,他們是兄弟?看起來卻不是一路人。 周望舒閉眼,掐著太陽下,道:“你就別學我娘說話了,煩得嘴裏長燎泡。你如何尋到我的?隻怕是見了我刻有暗號的銀子,那羯胡少年……” “你別話多,觀音菩薩下凡麽?”二爺跨步上馬,長籲一聲催馬下山,“你知我有三不殺,那小胡孩跟個雞崽似的,自然是放了。” “屁話,他人呢?”周望舒聞見二爺身上酒氣熏天,根本放不下心,伸出兩根手指比在他麵前搖晃,問:“這是幾?” 二爺甩開馬韁,顛兒顛兒地以雙腿夾緊馬腹,低頭掰手指,半晌答不出來。第16章 落難 周望舒歎氣:“你喝醉了!醉酒誤事。” “那個阿……什麽?忘了,那個妖教小美人兒,自然是被我給普度了!”二爺知道周望舒仇視胡人,生怕他執意要殺人,故而假模假樣雙手抱頭嚷嚷了好一陣,繼而出其不意地迅速點了周望舒的睡穴,“你老實歇著,咱們明日去把事辦完,早些回家過年。” 佩著金羈的白馬晃晃悠悠,片刻後便融於風雪。 雪奴倒轉的視野中,在他看來,周望舒仿佛是走入了青天,自己則像塊石頭落在冰冷凡間。 他躺在幽黯洞穴裏,眼淚順著麵頰滑落,哭著昏迷過去。一股北風倏忽灌入洞穴,尚掛在他臉上的一顆淚珠直接被凍成了冰晶,少年麵色蒼白如雪,渾身都蒙上了一層霜露。 雪奴不敢再等待任何人,期盼任何人,不知過了多久,他便被凍醒過來,睫毛顫動,睜開雙眼。 是時,天光已明,他試著催動真氣衝穴。 但這次不似先前幸運,真氣不受控製地在體內亂竄,將他逼得噴出一口鮮血,瞬間又昏死過去。 雲開日出,光影交錯,雲霞飛舞,晝夜更迭。 雪奴無數次嚐試,無數次失敗被反噬,一次次的努力,亂竄的真氣僅僅隻能讓他不被凍死。然而縱使整個人已在死亡邊緣,他仍舊隻要一恢複意識便嚐試衝穴脫困。 奈何屋漏偏逢連夜雨。 第二日子夜過後,雪奴的穴道並未如二爺所說的那樣自行解開。他痛苦,卻不能叫喊;他掙紮,卻無法動彈。死亡如陰影籠罩,雪奴心中驚恐、悲傷、彷徨如江河入海,匯成一股,端的是五味雜陳,不知如何描述。 他努力讓自己睜開雙眼,隻求萬不要像母親那樣,在雪地裏一睡過去便再不能醒來。 再過幾個時辰,雪奴實在疲累到了極限。他再也撐不下去,幹脆徹底開啟氣海,催發出所有真氣,讓它們完全不受管束地在體內狂奔浪湧。 他在這劇烈的衝擊下雙眼充血,渾身青筋鼓脹,仿佛下一刻便要從體內爆開。 雪奴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啊啊啊啊啊——!” 少年淒厲的吼叫響徹山穀,緊接著是一聲巨大的轟鳴,洞穴整個炸裂塌陷! 天山山脈,荒漠冰原。 二爺單手策馬,灌下數口烈酒,再將酒囊杵到周望舒嘴邊。 周望舒隻喝一口便罷,擺擺手,道:“喝酒傷身。” “兀然而醉,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二爺閉目長歎,將酒囊拿回來一氣喝光,嗤笑道:“咱們家小雲多金貴。” 溪雲是周望舒的字,他實在懶得跟個醉鬼計較,嘲道:“唯酒是務,焉知其餘?二哥,人若心有愁緒,不是借酒消愁,便愛胡言亂語。如今看來,你兩樣都占了。” 二爺麵色通紅,晃晃悠悠,道:“不喝酒的男人,那還叫男人麽?”說著說著,一腦袋栽在周望舒肩頭,瞬間打起呼嚕。 周望舒認命地接過馬韁,歎:“於事何補?” “你……不懂……”二爺夢中仍在與周望舒吵架,咕噥著:“大哥,我害了……大哥。” 兩人連著騎了一日兩夜,終於趕到北匈奴營地。 “籲——!”二爺將馬韁一甩,火燒屁股般跳下馬去,扒在路邊的樹樁上哇哇狂吐,對著那顆樹樁大罵:“這匈奴的水土專克老……惡!” 周望舒將馬牽到路旁,“它日行數百裏也未見不適,到底誰不是男人?都讓你不要多喝了。照夜,待會兒聽到笛聲,勞煩你過來接我們。” 照夜通體亮白,在夜中如有輝光,打了個響鼻表示明白。 二爺終於吐完爬起來,大搖大擺走到周望舒身前,曲腿蹲半蹲,懶洋洋道:“得!沒馬騎了,快騎你二哥脖子上來罷。誰讓你沒了腿呢?” 周望舒不願與他分辨,將一杆粗樹枝做出的拐棍扔到照夜蹄邊,繼而單腿跳到二爺背上,立即便聽見耳畔風聲呼嘯,見四周景象飛速向後倒退,不禁讚一句:“好輕功!” 是夜無星無月,茫茫雪原凜風如狼嘯,淒清蕭瑟,是個潛行入營的好時機。 “娘——!” “過去!”周望舒皺眉催促。 二爺莫名其妙,風雪太大,一切人聲在雪幕中都顯得極渺小悠遠,他大喊著問:“什麽?!” “李雪玲出事了,快過去看看。”周望舒揪著二爺的耳朵向他解釋,“她是劉彰之妻,十四年前胡漢議和,帶其四子劉玉前來為質。大哥的兒子被抓來為奴,便是由她作翻譯賣給了中原商隊。 “方才那聲‘娘’喊得是漢話,是……劉玉喊的?”二爺登時緊張起來,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疾速狂奔,不想卻還是晚了一步,“遭了!有人捷足先登。” 他們趕到時,隻見兩名漢人少年。斯文的那個,抱著個女人的屍體,黑壯的那個抽刀呲牙,俱是悲憤交加。 黑壯少年劉曜見到來人,立即揮刀擋在身前,大吼:“你們是什麽人?滾開!休怪我劍……” “你讓開我看看。”二爺在劉曜身上輕輕一點,將他定在原地,大搖大擺走上前查看李夫人的屍身,見其雙手握著一把華美匕首、頸間一道割傷右深左淺,下了定論,道:“她為何要自刎?小子,她死前見過誰?” 斯文少年劉玉麵露遲疑,反問:“你是齊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