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自知有錯,麵色泛青,道:“我當時,確是有些醉了,這是我的錯。可他內力深厚,根本不是一般人。你看此處,有血跡,有腳印?!他還是衝穴逃了出來,善哉!善哉!” 周望舒循著血跡,見雪奴確是往山下去了,麵色稍霽。可他不願理會二爺,自顧自翻身上馬,韁繩一甩,跑了。 二爺杵在原地,看著地上那個被踩壞的雪人,道:“以後再不……不喝那麽多了,至多三爵、三爵。溪雲!你等等我啊——!” 卻說雪奴當日強行衝穴,引得真氣亂流,將洞穴衝毀。 塵埃落定後,隻有一個灰黑的人影立在其中。 雪奴紅發如血,綠眸如電,直直望向前方。他一步步走出廢墟,卻在洞口外的平地駐足,遲疑片刻。 地上,有一個小小的雪人,被人用樹葉點上了一雙綠眼,用樹皮戴上了紅發——那是周望舒做的雪人,在他離開的時候。 “周……” 雪奴閉眼,身體輕輕顫動,握拳的雙手鮮血滴落。繼而抬腿,一腳將雪人踩進冰雪中,朝著山下走去。 他一瘸一拐走到集市上,茫然地望著熱鬧的街道,喧囂的行人,不知要去往何方。去江南麽?他要如何走到江南,路途近萬裏,沿途到處都是抓捕胡人、販賣為奴的軍隊。 “嘿,少年人,來一串拉絲麥芽糖麽?不甜不要錢!” 雪奴回過神來,見一個笑容憨厚的老頭,正挑著根長長的木棍,上麵琳琅滿目,是形狀各異的麥芽糖。 他眼神黯然,失落道:“給我來一串,多少錢?” 老頭笑得合不攏嘴:“兩個銅刀幣,不甜不要錢!甜嗎?” 雪奴看也不看,直接把整個麥芽糖塞進嘴裏,雙目垂淚,“你騙人,根本就不甜。” 老頭笑問:“是個什麽味兒?你跟我過來,咱們說說。” 雪奴迷迷糊糊,跟著老頭邊走邊吃,來到一個窄巷中,道:“是苦的,真的是苦的,不對……” 他發現麥芽糖的味道不對,可已無法反抗,當即暈死過去。 老頭朝著朝身後喊道:“陳老板,這白雪奴可是上等貨色!” 富態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道:“白雪奴少年漂亮,可也老得快,毛發旺盛不好伺候。三錢銀子,不能再多。” 老頭踢了雪奴一腳,道:“老頭子幹這行多少年了,是個什麽貨色能看不出來?這少年算是半個閹人,下刀的人功夫好,他既能人事又可省了你不少麻煩,聲音沒的說,毛發也不是問題。大過年的,您就給個四錢銀子吧!” “個老滑頭,成交!” 當雪奴再次睜眼,隻見自己被關在鐵籠子中。馬車晃晃悠悠,身後是一堵城牆,牆上也不知寫得是什麽。 他的衣服被剝掉,值錢物事一樣不剩,換了身粗布麻衣。 幸好靴子還在,靴子裏的匕首也沒被搜走,隻要有矯詔,父親便有沉冤得雪的一天。 籠子裏還有別的少年,他伸手推了推對方,問:“這是什麽地方?他們要把我們賣到哪去?” “洛陽。”那少年模樣斯文,很有些書卷氣,問:“你睡得也太久了,吃了多少麥芽糖?” 雪奴苦笑:“整個吞了。” 那少年麵露疑惑:“都這種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知道他們要將咱們賣到什麽地方去?” 雪奴搖頭。 那少年咬牙切齒:“模樣一般的,被賣去做苦力。模樣中等的,賣去為奴仆。模樣姣好的……” 雪奴又樂了:“我算模樣好的?” 那少年沒了脾氣:“你他媽長得……!你是不是傻的?你家大人呢?” 雪奴反倒笑了:“我一直想來洛陽,賣了又如何,你不會跑麽?” 他說著話,催動體內真氣,抓握住鐵籠的大門,竟將鎖住籠子的一根細鐵鏈給生生掰斷了,“你想走,走唄。” 那少年還沒反應過來:“你……那你為何不走?” 雪奴垂眸輕歎:“天大地大,你能跑到哪去?不是餓死街頭,便是再被人抓。若有心要逃,須得按兵不動,審時度勢。你還走不走?” 那少年神色複雜,最終還是把鐵鏈打了個結,不跑了。 雪奴想起二爺夜行萬裏,出塞救援周望舒。忽然明白周望舒比岑非魚厲害的地方,就是他有朋友、有勢力、不是單槍匹馬。 他苦笑,挪到另一個角落,與那少年擠在一處取暖,問:“你喚何名?別怕,都是胡人,以後咱們相互照應。” 那少年思慮片刻,答:“我叫檀青,是鮮卑人,你?” “雪……我叫柘析白馬,羯人。” 馬車晃晃悠悠,駛向未知的將來,數十年的亂世,就在柘析白馬踏足洛陽城的這日,悄然醞釀。第一卷 洛陽青山 第17章 春樓 洛水西來,將王都一分為二。 宮城在北,官衙府邸朱闕結隅,達官顯貴冠蓋習習;外廓城在南,四十九裏七坊街衝輻輳,販夫走卒俱是平頭百姓。白日,貨郎們自天津橋過洛水,入東西二市討生計;夜裏,橋上車水馬龍,王孫公卿們至南市縱情尋歡。 泰熙三年四月,鍾聲五響,朝陽飛落,繁華王都緩緩蘇醒。高大的金楸檀綴滿粉白花苞,風起花枝亂顫,街道上光影浮動。 “花魁娘子,送春納福——” 春光暖透人心,青山如是樓派出花車遊街,花魁娘子臨江仙在前獨領風騷,尚未開苞的新鮮少年少女在後點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