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特恩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他的頭發按那個年代的風格進行了打理,看上去更加的成熟起來,他前途無量,風度翩翩,是一名優秀的外交官員。 他站在大使的辦公室中,向上司匯報了最近的很多情況,鏡頭轉移到辦公桌的桌麵上,那裏擺著一些重要的情報,和準備匯報的決議,是關於當下正在火熱開展的越南戰爭的。 f國在這次戰爭中扮演的角色,非常耐人尋味,連帶著在z國做外交大使的他們的地位,都微妙了起來。 布爾西科年輕有為,前途光明,同僚們都很敬重和羨慕他,時不時奉承討好地帶他去見識一些z國獨有的文化藝術,布爾西科其實對其中的一些並不怎麽感冒,國家文化的不同導致了互相欣賞的艱難。 但是,當人提起,今晚有人要出演《蝴蝶夫人》的時候,他產生了興趣。 《蝴蝶夫人》是一出偉大的悲劇歌劇,故事主要講的是一戰時期,美國軍官平克爾頓在日本娶了一位藝伎女子,藝名是蝴蝶的喬喬桑。他在戰爭結束之後回到祖國,把喬喬桑忘在了腦後。喬喬桑獨自撫養著他們的兒子,拒絕了一位位追求者的求愛,等待著丈夫的歸來。可三年之後,等來的確是平克爾頓和他新娶的美國妻子,他們想要帶走孩子,喬喬桑悲痛欲絕,用自殺了結了一切。 這出歌劇,在西方十分之受歡迎,他們滿足了西方男子,對忠貞的,至死不渝的東方女子的幻想。布爾西科也不能例外,他幻想著有這樣一位完美的女性,對他逆來順受,對他至死不渝。 於是他,去觀看了那場戲劇。 這個鏡頭,許安反反複複拍了十次,他挑剔著布特恩說話的每一個腔調,走路的所有姿勢細節。一遍遍反複的修改。布特恩身為得過奧斯卡提名的當代表演大師,在他麵前一點脾氣都沒有,就這樣一邊一邊的反複來過,直到將表演完美為止。 他們開頭那一段,就拍了很久很久,拍攝的過程中,顧陽漠然坐在一邊,任化妝師給他打扮,他不聲不響,似乎連話都不想說。 “許導很嚴苛,對嗎?”化妝師說:“這是很正常的,他總是這樣。” 顧陽的眼珠轉了一下,看到了那邊的場景,他的眼神牢牢釘在布特恩身上,似乎透過他,在看什麽人。 化妝師沒有得到回應,倒也不生氣,他跟著許安走南闖北,見過了好多的大藝術家,大演員,知道他們一旦進入狀態,就和外界斷了聯係,何況顧陽這樣美,沒有人舍得責備他。 他替他修剪好了指甲,為他塗抹臉上的輪廊,使得他的麵部線條更加模糊,更加不分明。他畫上了眉毛,塗上了一點淡淡的唇彩,然後為他的眼睛輕輕畫了一條眼線。 在畫的過程中,化妝師的手輕輕抖了一下。他立刻道歉,然後說:“你的眼睛……真的很美,我看著它,都自慚形穢,覺得沒有為它增光添彩的資格。” 顧陽收回眼神,安靜地看了他一眼,垂下了眼。 他身上那種雌雄莫辨,難以言喻的美感,在這個垂眸中被最大化了,那雙寶石一樣光彩四溢的眼眸在垂下的時候,也驚心動魄的美,每一根睫毛,都有著蝴蝶翅膀一樣完美的弧度。 化妝師盯著他看了很久,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他想,這是一個連腳趾都長得和玉石一樣完美的人,怎麽能有這麽美的生物存在呢。真是太不可思議了,似乎你隻要看他,都能看到一個更美的新世界。 又過了一會兒,許安終於滿意了布萊恩飾演的那個開頭,他讓人來通知顧陽,準備上台。 時佩璞出場的時候,就是在舞台之上,飾演《蝴蝶夫人》。 顧陽漠然起身,他的心,在這一刻空空蕩蕩的,另一個人,走入了他的身體,代替著他,用他的眼睛去看世界上的一切,他冷漠世故,已然已經滄桑。 在戰爭的年代長大,一心一意想要守護自己的國家,讓家人的死亡不成為無所謂的東西。時佩璞雖然男生女相,卻是鐵骨錚錚。 他走上後台,一步一步。 “a——!” 舞台的屏風被拉開了,顧陽走了出去,燈光開得很亮,耀得他整張臉都一片慘白。 坐在下方觀演的布特恩下意識前傾了身體,這也是布爾西科該有的反應。 其他的花旦,在表演歌劇的時候,都濃妝豔抹,紅唇白麵。唯有時佩璞不,他素麵朝天,穿著一身再簡單不過的白色長袍,赤腳走上舞台。饒是這樣,他也如清水芙蓉,無與倫比。 那是一種怎樣特別的印象——當那位美人,赤腳走上舞台,用那雙曆經了一切滄桑的眼睛,漠然凝望著台下的時候,你會覺得時間都靜止了,為什麽呢,愛情的火,從那一刻熊熊燃起。他望著你,似乎有千言萬語,暗淚含心。 時佩璞站在那裏,他開始歌唱。 他唱的,是《蝴蝶夫人》的經典橋段,是最後喬喬桑,得知了丈夫的背叛,自己隻不過是個被遺忘的玩物,心生死誌的那一段。他從最低的音開始,一直唱到最高的那一個,他唱:“寧可懷著榮譽而死,決不受屈辱而生。” 那個嬌小的,賢良淑德的日本女人,那一刻爆發出了強烈的自尊和極大的勇氣,就如日本那個複雜的民族一樣。他們可以為了很多事情,苦苦哀求,低三下四,可也會為了在他人眼中莫名其妙的武士精神,自己切腹自盡,痛苦無比地死去。 喬喬桑凝望著那個已然陌生的丈夫,她懷著一腔愛意,一股對美好的生活的向往和天真,等了那樣久。她期盼著,有人能摸一摸她的頭,吻一吻她的臉,像當年那樣,喊她一聲小蝴蝶。 平克爾頓,你還記不記得你的小蝴蝶?還記不記得你對她許下的承諾。你的蝴蝶就要死了,因為她全心全意地愛著你,你卻將她拋之於腦海之外。 你礙於愧疚和道德的譴責,連見她一麵都不願意,你不知道,她為了等這一麵,等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她的心已經死了,在你說要把孩子帶走的時候。 “啊,孩子。”喬喬桑說,她忍著眼淚,對著即將於她分別的孩子長泣不已,她的心裏已經做出了決定,可身為母親的那一部分,卻讓她痛不欲生,她知道,她必須做出抉擇,她的故事,從一開始就注定好了。她的丈夫拋棄了她,於是她,秉著最後的一點尊嚴,要為自己下個決斷。 日本女人是奇特的存在,明明她們平日溫順的不可思議,可一旦涉及到某些尊嚴,她們就會毫不猶豫地一刀兩斷。 她將孩子的眼睛蒙上,拔出匕首,對準了自己的喉嚨,毫不猶豫地捅了下去。 她倒在了血泊之中,平克爾頓聽見了,他後悔了,他喚著一聲聲蝴蝶,朝這裏奔來,可是已經晚了。喬喬桑懷著對丈夫絕望的愛意,悲傷地死去,蝴蝶永遠停止了它的翅膀,再也不會飛起了。 顧陽抑揚頓挫地,沒有一絲表情地唱著這段故事,他的聲音已經說明了一切,長達半年的練習出現了效果。沒有配樂,沒有舞蹈,光是一段單純的唱段,就讓現場鴉雀無聲,幾個工作人員熱淚盈眶。他唱到高潮部分,腦袋忽然向後一仰,許安準確地捕捉到,一滴熱淚從他眼角流了下來。 唱段結束了。 時佩璞站在台上,含著淚水,望著下方,他的心,還沉浸在悲傷的蝴蝶夢裏,這時,他對上了一雙眼睛,那是一個外國人的,那雙碧綠色眼睛裏深切的哀傷和同情,讓他知道,他聽懂了。 那個瞬間,他們隔著人群,對視著,一隻蝴蝶,構成了他們之間的聯係,那個時候,世界都安靜了。 逐漸地,有掌聲響了起來,人們發出了激動的讚歎,誇讚著表演的完美,這聲音也讓時佩璞清醒了過來,他深深望了一眼台下的布爾西科,默然地轉身,下台。 他的背影,融化在一片黑暗中,身後是耀眼的燈光,掌聲,麵前卻是深不見底的暗色。他沒有絲毫猶豫和依戀,就如他的每一位前輩一樣,朝著黑暗與荊棘,平靜地走了進去。 黑暗,將他吞噬。 現場陷入了絕對的安靜,許安看著顯示器裏顯示出來的畫麵,沉默了很久,很久。 那一位美人,在顧陽身上醒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寧可懷著榮譽而死,決不受屈辱而生。——蝴蝶夫人原句第68章 女嬌娥 在演出結束之後,布爾西科站在門口,等著那個人。很快,時佩璞走了出來,他穿著一身長款旗袍,看上去古老莊重,低調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