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  之後的幾天,他們又去聽了聽舞台劇,去收集了一些當時的報道。然後在回國之後,顧陽就去參加了專業的京劇劇團培訓學習,雖然說,這在表演時可以讓配音演員代勞,可許安的苛刻,少年本身的高要求,都不允許他這樣做。  時佩璞是個非常專業的京劇演員,堪稱一代名伶。他的京劇底子,是很紮實的,起碼,顧陽要學會那最經典的《梁祝》。  梁祝的故事,在這個國家也是耳熟能詳,祝英台女扮男裝,進書院認識梁山伯,在被家人反對戀情後,梁山伯抑鬱去世,祝英台在被迫出嫁當天來到他墓前,跳入墓中殉情而亡,兩人化為蝴蝶,纏綿於綠葉鮮花間。  顧陽足足兩個月,就站在京劇的舞台上,一遍遍走路,擺手,甩袖。他先用男聲唱:“我聽她言隻覺得沉雷震頂,眼昏花天旋轉斷魄失魂。頃刻間滿懷深情成泡影,你錯將玉佩贈撩我癡情。”  又用女聲唱:“情脈脈,意茫茫,雨打浮萍人斷腸,人斷腸。”  一男一女,一高一低,他的聲音在不斷的練習中已經轉換的極為巧妙,那些行家的京劇演員都紛紛點頭。到後來,顧陽已經可以上台演出,扮演祝英台一角色,唱得婉轉哀傷,淚如雨下。當時台下掌聲如雷,許安也坐在下麵。  表演結束後,他走進後台,問少年:“你覺得你準備好了嗎?”  這一次,顧陽卻沒有給出肯定的答案,他還需要一些時間。  在那之後的幾個月,他學習f國那邊的唱腔,與在百老匯學來的舞台藝術融合,唱起那如泣如訴的《蝴蝶夫人》,很快也就像模像樣。可以說,到了那個時候,他才具備了飾演時佩璞的硬件條件之一。  在這漫長的練習裏,他的心越來越靜,越來越平靜。他能通過華麗的,讓人眼花繚亂的戲服一角,去觸摸到那位傳奇間諜的一部分內心,他為何獨獨鍾愛《梁祝》,為何能吸引深深迷戀《蝴蝶夫人》的布爾西科。他到底是戲如人生,還是人生如戲。  他大概知道了一些東西,那些事似乎離他很遠,卻也很近。  有一天,他唱完了《梁祝》,博得滿堂喝彩,全場淚如雨下,那天的感覺是他發揮的最好的一次,他又唱完了《蝴蝶夫人》,整個唱段已經完美無缺,沒有任何瑕疵。  那一天,注定是要發生一些事情的。  他的感覺太好了,從所未有的好,他走回了家,換下了衣服,卸掉了妝。夜色從窗戶裏透進來。顧陽褪下衣袍,對著鏡子,凝望自己白玉一樣的身體,他的五官已經長開了,甚至有了幾分男人的硬朗,他不再是個少年,他成熟了。  他有資格,看到不一樣的世界。  顧陽拿起了一根煙,他是從來不吸煙的,可是時佩璞吸,他點燃了那根香煙,輕輕抽了一口,把它放在了洗手台上。  一種玄妙的,難以述說的感覺包裹了他,他知道,是他。  你來了。  你終於來了。  蝴蝶君時佩璞,拜訪了他的身體。  在經曆無數個夜晚與白天漫長的等待與艱苦的摸索之後,顧陽終於見到了他,在鏡子裏,他看到了他的樣子。  那樣美,那樣雌雄莫辨。  少年時的性別模糊感,在身體發育完全之後,會被一些其他的方式保留下來,比如眼神,比如神態。  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區別,到底在哪裏,男人就是硬朗,是健壯,是強悍的嗎。女人就是柔軟,是脆弱,是不堪一擊的嗎。不,他們有共同點,隻要把握住了那個點,你就能在男女之間遊刃有餘地轉換。  時佩璞選中的點,是愛情。  女人的愛,是奉獻的愛,是無私的愛,是為了伴侶可以心甘情願死去的愛。她的愚蠢和不理智讓這份感情升華,讓她美得近乎神聖。而男人的愛,是激情的愛,是有條件的愛,要臣服於他們的理智之下,克製而隱忍。  隻要你掌握了這份愛情,你就能在男女之間不斷的轉換,你可以微笑,可以哭泣,可以肆無忌憚地展開身體,哪怕你有著明顯的雄性化身材,你也能讓他們相信你是個女人。  現在,顧陽裸露著身體,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他的眼神,一會兒柔媚又天真,一會兒冷酷又理智。他的長發,已經在刻意留起的時候達到了腰際,現在,就算他化濃了眉毛,看上去也像個女人。  那種女性化的特質,是一種神態,一種氣質。你要讓男人相信,你是可以為了愛情,為了他們去死的那種女人,這樣,你才能掌控他們,用你內心的冷酷與理智在愛情的遊戲裏獨善其身。  君為袖手旁觀客,我亦逢場作戲人。  誰又比誰更無情呢?  他伸出雙手,撫摸自己的身體,他的身體纖細,卻有肌肉,肩膀日益長寬,腹肌也明顯了起來。  他正在逐漸長成一個男人。  卻要出演一個偽裝的女人。  “呼……”顧陽輕輕地,對著鏡子說:“你真美。”  他說話的對象,不是自己,而是他身上的另一個人,那位名伶漠然地注視著他,不答話,不反應。可他已經懂了,他知道了他的秘密。  “你還愛著他。”他說:“你還愛著他吧,在那個時候。”  布爾西科曾經問過時佩璞,是不是一切都是一場騙局,他被騙了個徹徹底底,時佩璞當時沒有回應,因為他也要問問自己。  我在想什麽呢?  我是一個合格的間諜嗎?  間諜的職業要求,就是不該對目標產生太多感情,要時刻把握著自己的分寸和理智,這十八年來,他做的很好,他為國家傳遞了一份份情報,可是呢?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嗎?真的說的每一句情話都是假的嗎?  如果不是,很可悲,如果是,更可悲。  顧陽微微搖擺著身體,他近乎癡迷地撫摸著身上的每一處線條,從今天開始,那就不是屬於他的了,而是屬於另一個美人,他在他的身體裏清醒過來,以冷漠的眼睛看著外界。  他揚起頭,注視著已經沾了水霧的鏡子,輕輕嗬出一口氣,鏡麵上頓時升起了一層白霧。  他用手指,慢慢擦出一道長痕,那恰好,就是眼睛的位置。  那雙眼睛,冷漠,世故,與世隔絕,又美得驚人。  他的眼睛,就是一段漫長的故事和詩篇,寒冷而黑暗。他注視著你,你就會不由自主地為那種古怪的,不該存在的扭曲美感背脊發涼。可你躲不了,你就要看著他。  因為他那麽美。  顧陽揚長了脖頸,露出像天鵝一樣白皙修長的部位,他的眼睛睜開又閉合,嘴唇微微張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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