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不會說,那個工匠正是她前不久釋放的奴隸,對她感激涕零,願意把一切秘密都告訴賦予他自由的主人。 普林尼懷疑地看著她,警戒地說:“你心虛至極的樣子,和法庭上狡辯的犯人無異!” 格奈婭怔忡。被揭穿的事實讓她尷尬無比,尤其是在所愛的普林尼麵前,這種尷尬使她麵頰發燙,下巴止不住地發抖。 她下意識地捂住臉,雙腿發軟支撐不住身體,終於跪倒在普林尼的腳前。她的脆弱被普林尼的質疑激發了,她就象一個被父母揭穿了謊言的孩子,對他懷有一種愛慕的、害怕被拋棄的畏懼。 “我發誓!當時天色很晚……你沒有讓奴隸隨行……我隻是怕你有危險……”她抓住他的衣袖,哭著說,“我太擔心了……所以才找人跟著你……” 她跪著向前幾步,流著眼淚:“我……我想保護你啊……” 普林尼震驚,想用力掙開她。格奈婭纖巧的手指緊緊扒住他的小臂,力氣極大,象鐵鉤一樣緊箍。 “範妮背叛你……”她在拉拉扯扯中哭泣,聲音因為激動也變了調,急促而尖利,“但我可以為你做到一切,哪怕要我殺人、要我縱火!” 普林尼一急,猛地扯開她,袖擺被撕下一小塊。 格奈婭激動地撲過去,抱住他的小腿。即使她是女人,但發起瘋來力氣大得驚人。她的長指甲劃破了普林尼的腳踝,眼淚流到他的腳背上。她瘋瘋癲癲地哭叫著,請求他不要驅趕自己。 “把這個瘋女人拖出去!塞西!”普林尼嫌惡地說,“她就象一個惡心的潑婦!” 格奈婭的哭叫戛然而止。她怔怔地抱著他的腳踝,身體因為時不時的哽咽還在抽動,“別用這種粗俗的詞說我……普林尼……”她顫抖著,“沒有人比我為你付出得多,包括你的妻子,範妮。” “別提這個名字!”普林尼被戳到痛處,立刻就憤怒起來。妻子通奸的事實如利劍般,一下子把他對什麽都不為所動的麵具劈開了。 他清冷的嗓音帶點凶戾,“就算她通奸,失去了貞潔,也比你這個趁人之危的女人強!” 格奈婭顫抖一下,動作靜止住。她抿住了嘴唇,慢吞吞地站起身,盯著普林尼的眼睛緘默著。 許久,她才嘶啞著嗓子開口:“按照法律……揭發通奸罪行的人可以得到通奸者的一部分家產……” 普林尼警鈴大作,連忙問:“你要做什麽?!” 格奈婭臉色陰森,聲音也仿佛從深淵滾來,陰涔涔的:“我有證據,人證物證都有。她酒後亂性,和葬禮表演的角鬥士通奸,她的內衣也在他手上。最重要的是,他對她的身體印象深刻!” 她換上詭異的微笑,威脅道:“如果我向法院控告她,她就會被放逐,我還能得到一些財產……” 普林尼倒抽一口氣,手掌猛地握緊。他震驚地盯著格奈婭,臉色一會漲紅一會蒼白,後背冒出陣陣冷汗。他驚詫之餘產生輕蔑,最後化成了一句感歎:“你可真是個毒婦!” “我可以不去揭發她,隻要你不再跟她見麵!”格奈婭繼續道,“我不求你現在就愛上我,隻求你給我一個親近你的機會!” 普林尼僵硬在原地,很久都沒有動彈。 過往的一切浮現在他眼前,範妮的裏拉琴,結婚時披掛的橘紅麵紗,以及赫倫的笑臉,都好象打散了似的的漂浮在腦海裏。他在那些回憶中衡量很久,身為父親的責任感讓他很快就做出了選擇:“不要告她,我的孩子需要一個母親。” 格奈婭走上前一步,鄭重其事地說:“那麽從現在開始,我來照顧你的衣食起居!範妮能做到的,我會比她做得還好!” 她頓了頓,“我要等到你自願和她離婚的那一天!” 普林尼白了她一眼,直接進了裏屋。 …… 日子一天天過去。 格奈婭一開始天天來,她給普林尼做飯、織毛衣,學習各自家務活,盡量表現自己溫柔體貼的一麵,風言風語也因此傳播開來。 但普林尼從不跟她說話,對她視而不見。 漸漸地,她被他的冷漠打擊,來得越來越少;更多時候,她都是站在遠處,透過玻璃窗偷看他處理公務,臉上掛著傻笑。 以把柄而挾持到的機會,不會得到美滿的結果。 普林尼對範妮懷有複雜的情緒。在這個薄涼的世上,範妮以她的堅持和忍耐感染了他,日久生情比一見鍾情更使人難舍。 而他向來信奉夫權,對於妻子與卑賤奴隸的一夜風流,他始終心存芥蒂。身為丈夫的自尊心根深蒂固,男尊女卑的意識在他幼年時就縈繞內心了。他的獨居,有被人脅迫的因素,更多地是他本身的選擇。 他曾猶豫著想給她寫信,但一想到她背叛了自己,恨意就使他無法冷靜,最終煩躁地撕碎羊皮紙。 他的確愛範妮,但他不肯服軟。和世間大多數人一樣,他的愛以自我為中心。 隨著衰老和夜以繼日地工作,普林尼的心髒有了毛病。他雙鬢已經長出華發,經常刻著刻著字,就要伏在桌邊捂著胸口休息一會。他的心髒時常疼痛,伴隨著窒息的感覺,他必須大口喘息,以撐過發病時那段難熬的時間。 他的病情愈發嚴重了。 直到這一天,他躺在床上,眼睛昏花。他能感覺到胸膛裏的那顆心髒漸漸衰弱,最終就象垂死一樣,時不時跳動幾下,象征性地表明他還是個會呼吸的活人。 他的眼前被一陣白霧籠罩,這時一道金光將白霧撕開,金光後是一道彩虹。他聞到一股清新的香氣,耳邊傳來悅耳動聽的琴聲。他的血液就象被神光照射一般煥然一新,這一瞬間他好象回到最為風華正茂的年齡,遠離了病痛的折磨。 按照他所尊奉的教義,這是臨終的時刻。 “我終於要解脫了嘛……”他喃喃自語。 從金光處傳來輕柔的聲音,“你終身供奉神明,自然有屬於你的獎勵。你有一次重返生命的機會……” “可我並不想重新生活……”他說,“我累了……” 接著,他的眼前浮起一幅幅場景,那都是他曾經的經曆。從小時候跟隨教仆上學,到青年時繼承家業,再到結婚、分居…… 他的心情也隨著場景變幻而跌宕起伏。臨死之前,他閱盡了自己孤獨的一生。 他還看到許多與自己無關的情景: 在德萊特家的葬禮晚宴上,格奈婭往範妮的酒杯中添加了大量纈草,而纈草有致人昏沉和催情的作用。 還有範妮將在半年後病逝於床榻,自己的兒子赫倫也在不久後死於冰冷破爛的牆角…… 當年的真相得到揭示,普林尼驚訝而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