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卡斯抬起身,笑著說:“在布魯圖斯家烙上的。您也知道,每個奴隸都要弄這個,為了表明忠心。” 赫倫瞟了那家印一眼,眉頭輕輕一揪,沒多說什麽。 “你該把你的所知告訴我了。”他閉上眼睛、慢吞吞地說。 “我在布魯圖斯家待了一個月。”盧卡斯說,“他是格奈婭的養子,繼承了她亡夫的遺產。他沒有尼祿的福澤,卻有尼祿的習性,虐待奴隸就像吃飯睡覺那樣普遍。他甚至在後院養了兩頭獅子,如果有奴隸犯錯,就會被扔到獅籠裏。那段時間,我的工作就是喂獅子。” “他的閑錢倒是不少。”赫倫嘲道,“被奪去了橄欖園,還有心情喂獅子。” “除了養獅子,他還會定期去一個妓院,我跟隨他去過幾次。他總會找一個叫阿皮娜的妓女。” “妓院?”赫倫睜開眼睛,衝他看過來,“那你有沒有一同享樂?” 盧卡斯驚愣一下,說:“沒有。他不會給奴隸花錢的,我隻是站在外麵等著他。” 赫倫摸摸下巴,“我要去見那個阿皮娜,也許她知道一些布魯圖斯的秘密。” 他又咧開嘴,小孩兒一般幼稚地壞笑,眼光審視著他,“我可比布魯圖斯慷慨多了。盧卡斯,如果你喜歡的話,你可以順便……” “噢不!別這樣,我的主人……”盧卡斯無力地垂下頭。 赫倫縮回搖椅,歡樂地搖晃著,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他覺得逗弄盧卡斯格外有趣。 …… 範妮躺在床榻上,衰弱地呼吸著。她很少下床,蓋著很厚的棉被,蒼白的臉幹硬地嵌在彩絲緞間,整間屋子蔓延著藥草味。 這種藥味可以理解為——病魔與健康不死不休的戰火。 午休後,赫倫來屋裏看她。那種屬於病人的沉鬱氣味就迎過來,刮擦他的身體,使他倍感壓力。 範妮的臉頰還有一絲紅潤,那是耗費大量藥材才勉強留住的。 赫倫坐到床邊,臉上強打起笑容,心裏無限心酸。 眼睜睜看親人離世的感覺,像有一隻來自地獄的手,循序漸進地把心髒一層層剝離。 “赫彌亞……我想你了。”範妮慢慢地睜眼,微笑地說。 她從被窩裏抽出手,摸上兒子的手腕,細細摩挲著。 通過這種撫摸,她能直觀地判斷赫倫是否受了苦。 “我的孩子,你可別再瘦了。”她蹙起眉心疼地說。 “我好得不能再好了……”赫倫勉強笑著,替她掖好被角,“我在高盧一切順利。烏提斯對我很友好,羊毛毯的質量上乘。我想我能賺到不少錢,您不要為我擔心。” “我相信我的赫彌亞。”範妮柔弱地笑,“我這個病懨懨的身體早晚會埋入土裏、被蛆蟲螞蟻啃噬。唯一的期望就是你能飛黃騰達,把波利奧的威望繼承下去……” “我會的,母親。”赫倫憂傷地說,“我真希望您多活一些,可以親眼見到那一天……” “人都會死的,我的孩子。世界上最悲哀的不是已知死期的病人,而是不知道死神就徘徊在身邊的健康人……” 赫倫不解,“什麽意思?” “安敦尼的家主就在前天去世了。”範妮遺憾地歎口氣,“聽說他在騎馬時,馬突然發狂一樣亂奔。他從馬背上摔下來,地上的尖石刺穿了他的脖子……真是遺憾,他的兒子才剛剛結婚……” “是斯蘭的丈夫?”赫倫回想著,“真沒想到會這麽突然……” “過兩天就是他的葬禮,你可別忘了穿黑喪服去參加。”範妮說,“達荷就要成為安敦尼的新家主了,你要代表波利奧和他見見麵。” 赫倫無奈地說:“甜蜜的婚禮剛剛結束,就來了奏響哀歌的葬禮。世事就像雲彩那樣易變……” 母子倆聊了一會,赫倫把範妮扶到木輪椅上,推著她來到中庭。 陽光正盛,把範妮的病氣驅散一些。 女奴勤快地洗衣,木棒捶得咚咚作響,庭裏飄著皂角的清香;胖廚師在廚房裏揉麵團,矮小的奴隸熟練地生火。 天色晴朗,一切染上積極的色調,透著股平凡的快樂。 盧卡斯穿過中庭,向廚師要點玉米喂鴿子。 赫倫指著他,對母親說:“您還記得他嗎?他叫盧卡斯,是我最重要的心腹!” “我記得,他是個角鬥士……”範妮喃喃道。 她的臉色變了變,閉上了眼睛。第25章 第二次披鬥篷 赫倫參加安敦尼葬禮的那天,天空久違地潑了場大雨。 已經到了傍晚,滿目都是冷青色。天幕是蟹殼青色,有些冷寂,冷風裹挾雨絲紮入人的皮肉。街道冷冷清清,少數人穿著鬥篷匆匆行走,更多人隱遁在大理石屋簷下了。 赫倫披著鴉羽色的鬥篷,寬大的篷帽遮到前額,左肩別著銀別針。因為下雨,鬥篷有點潮濕,他的眼睛散發水汽,額發也是。他好象吸收了不少雨水,整個人因為水的滋潤而柔和很多,有種惹人憐愛的柔弱。 當然,這僅僅是外表而已。 盧卡斯喜歡這別樣的赫倫。 ——或者說,正是因為喜歡赫倫,才連帶著喜歡他的別樣。 普林尼的石膏像被雨澆濕,泛起青色,反著光亮。 範妮坐在輪椅上,裹著橘色的鬥篷,手裏還拿一隻黑色的。她靜靜仰望已故的丈夫。弗利緹娜在旁邊為她撐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