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內院。


    天色已經大亮了,各式各樣的早點被擺滿一桌子。


    許久未見的父子倆總算碰麵!


    膳廳門前。


    季清歡從庭院一路小跑進來,紅披風驅散晨霧。


    他腳步飛奔著一把抱住站在門口的老爹,嗅見老頭兒身上還殘餘的參藥味兒,脆聲大喊:“老爹!”


    老爹身軀壯壯的。


    肚子圓滾滾,一抱住心裏就踏實。


    “哎呦我大兒子....”季滄海哈哈大笑著把兒子攬到懷裏,哪怕兒子如今都快比他高了,抱過來險些把他撞退一步。


    “爹,”季清歡摸著他爹的肚皮接連發問,“您現在感覺怎麽樣?南部醫師照料的都還盡心嗎,毒都清了?”


    “好、都好的很!你叫人送回來那兩三車的補品,我日日吃用著哪裏能不好?你在外做事不要掛念我。”


    季滄海站在膳廳大門旁邊,身穿著布料金貴的華褐色長衫,外有黑紗罩衣。


    一條暖黃色腰帶纏著他那豐滿的將軍肚。


    已經年近五十卻絲毫不見老態。


    氣勢猶存!


    “您看著確實比之前好多了,”季清歡捧著老爹的臉看仔細,老爹帶有皺紋的含笑眉眼下,隱約透出紅潤氣色,“您還是得多吃多補,病去如抽絲....”


    老爹身體恢複大半,這讓他心裏的大石頭總算落地。


    往後睡覺再做夢都踏實。


    “行了行了,”季滄海把兒子的手扒拉開,拽著胳膊拎到身前打量,“倒是你!聽聞遊湖的時候遇刺了?站直了我瞧瞧。”


    書信是說他兒子沒出事,但同行的韓梟險些喪命啊。


    這讓季滄海總覺得兒子報喜不報憂。


    心裏掛念的很。


    “哎,我沒事,”季清歡張開手臂在老爹麵前轉圈兒,胳膊被一寸寸捏著檢查,他眉眼溫潤的說,“我都好好的,遇刺那日也沒受傷.....”


    是韓梟替我擋了一箭。


    後半句還沒說出來,陳老五他們就過來了。


    “將軍。”陳老五拱了拱手。


    季滄海這才放開兒子,轉頭看兄弟陳老五:“你也辛苦...怎麽了?瞧著憂心忡忡的。”


    幾十年的老夥計。


    他五弟臉上的猶豫神情顯而易見。


    “......”陳老五低著頭沒吭聲。


    季滄海疑惑的嘶了一聲:“出什麽事了?”


    目光輾轉在兒子和老五之間。


    季清歡緊張的攥了攥拳。


    “我方才一路問他,他偏說沒什麽....”牛得草也納悶兒。


    他們老弟兄之間素來是無話不談。


    有啥事兒不能說啊?


    如此難以啟齒。


    “......”


    膳廳門前的氣氛僵持著。


    季清歡睫毛發顫,也轉頭看著陳五叔。


    他當然知道五叔為什麽憂心忡忡。


    是因為知道他對韓梟有心思,所以再麵對老將軍時,陳老五會不自覺帶著一股心虛,像是知情不報的那種愧疚感,總之是別扭。


    但盡管別扭,也不能說。


    季清歡打算等驅逐匈奴之後,能離家時再告訴老爹。


    他也把這個想法跟陳五叔說過。


    五叔已經答應他了。


    會裝作不知道。


    幾個人都盯著陳老五.....


    陳老五花白的山羊胡須抖了抖。


    “...哦,我是想到遼國使者見麵後會提什麽,一路走神呢,”陳老五勉強笑著打哈哈,“別站著了,進去吃飯吧。”


    牛得草噗嗤一笑:“我猜他就是這個心思!”


    陳老五素來心思重,愛盤算。


    大事小事他都費心的很。


    也虧的有這副極其周全和耐心的脾性,才能負責營中內勤供給與錢財賬目,處理的麵麵俱到,這些年來替季滄海分擔不少。


    可以說在季滄海的十來個老兄弟裏。


    陳老五位置最重也最辛勞,當年拒絕皇帝給的爵位和官職,拖家帶口從京城跟到季州城,陪著季氏白手起家,都隻衝著一個‘義’字。


    怎知到頭來——


    眼看費心扶持的大業要成,很快就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少主卻迷戀上死敵了。


    能否叫他們這些人的半生辛勞不打水漂.....


    得看少主的理智在不在。


    唉。


    這段私情,並不是他侄兒陳墨魚說的那樣簡單。


    什麽男人也無妨,快樂難尋。


    陳老五豈能不知少主想要的快樂是什麽。


    可這是他們多少人的半輩子辛勞?


    哪能一句快樂至上啊。


    如果人人都奔著快樂至上,豈有今日即將邁上皇位的季家?


    誰不想自私的隻顧自己,誰不想跟家人長相廝守。


    少主想要的快樂。


    是幾乎碾碎他們的半生辛勞。


    若傾盡全力的扶持少主去登皇位,事後失敗。


    那算他們無能,死也甘心。


    可若是離皇位隻差一步,少主卻因私情.....


    誰能甘心?


    心裏諸多苦楚和擔憂,難以言說。


    想起來都是悲涼。


    陳老五現在還能裝出笑臉,是天塌了之後強行堅韌著。


    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從大局來說——


    他此刻由衷的希望少主能順心如意。


    盡快....


    盡快跟那韓王世子兩情相悅吧。


    最好能讓韓梟因私情所至,主動奉獻出南部的一切,不與季家相爭。


    如此一來。


    天塌的就是韓王了!


    這是陳老五一個對季家盡忠盡義的幕僚,能夠在短時間內,思索出來的破局之法。


    最後再從私人角度說。


    他倒是....唉。


    也是真心希望季阿元能高興。


    棺材邊的那場痛哭,給陳老五帶的衝擊力很大,說不心疼都是假的。


    總之思索許久後。


    於公於私,陳老五這才決定知情不報。


    選擇了一條能兩全的路。


    那就是——


    膳廳門前的廊下。


    季滄海跟牛得草他們都進去了。


    陳老五板著臉拽住季清歡,低聲說:“我替你打掩護,你想幹什麽就去,可要爭氣些,叫那韓梟一切都聽你的,啊?”


    他們季阿元這麽優秀。


    配十個韓姓紈絝子都綽綽有餘!


    聽聞韓梟還不怎麽願意?


    陳老五咬牙說:“你...你要是不懂得...你多跟墨魚學學,他當年追求金珠可是花樣百出,起初金珠壓根兒沒瞧上他,後來不也喜歡的很?”


    “我知道,墨魚那小子心裏有怨氣,怨我不叫他緬懷金珠,豈知我是怕他過度沉溺亡妻,無法重新開始,他年紀輕輕怎能就此孤身....”


    “罷了罷了,你們都有主意不聽話,你看著辦。”


    陳老五倉促轉身進去了。


    叫他提醒這些事,真是難以啟齒。


    老臉羞臊的很。


    “......”


    季清歡:“?”


    五叔什麽意思,幫他打掩護?


    支持他去追韓梟?


    還讓他跟墨魚學習怎麽追人?


    這還是那個嚴肅古板、不理解斷袖之戀的五叔嗎。


    怎麽轉變心態了啊。


    話說——


    陳墨魚那個悶葫蘆擅長追妻?


    真的假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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