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晨的膳廳裏。


    陪老爹和五叔六叔吃著早膳,席間淺聊了兩句遼國使者。


    陳老五說:“今日是六月十八,算算日子,不出三天瓷城那邊就要來人投拜貼.....”


    “管他們投金貼還是銀貼,國土俺不讓分毫!”牛得草攥拳看著桌上另幾人。


    開戰在即。


    此番匈奴派使者前來很有可能是求和。


    大概想讓出什麽地界兒,好叫季韓兩家退兵,與金遼和平相處。


    可這地界兒本就歸屬於中原。


    匈奴屠殺一路惡匪似的搶走了,如今怕打不過再來說讓?


    是他的東西嗎就讓!


    總之,中原這片土地就是排外。


    匈奴若想入住,唯有歸降一條路可選。


    否則就打吧。


    誰死誰活總能打出個結果。


    想叫他們與匈奴齊平,並放棄國土讓給外邦....


    沒門兒!


    季滄海點點頭,語氣堅定並決絕:“那是自然,沒有求和隻有驅逐,不讓分毫!”


    “爹,喝湯。”季清歡把湯盛好雙手奉過去,擺在老爹手邊。


    牛得草剛毅的麵容軟了些:“元兒,你說呢?”


    “沒什麽好說的,堅決不讓。”季清歡道。


    外邦覬覦中原的國土之爭。


    哪怕這一戰到最後兩敗俱傷,並非季家得利,他們也會傾盡全力去守,戰到隻剩最後一口氣。


    這是永不折腰的民族氣節,乃中原男兒之血性。


    牛得草欣慰大喊:“好,我元兒有誌氣!”


    “小子。”季滄海麵容露出慈愛的笑意,拍拍他兒子後背。


    隻有一個人沒吭聲。


    季清歡抬頭看對麵坐著的陳老五:“五叔?”


    這種事怎麽五叔麵色猶豫呢。


    “...哦,我是在想,”陳老五低沉出聲,看向桌上另外幾個人,“倘若咱們傾盡全力攻打外邦,叫韓家稍作保留的趨勢漸高,那等匈奴退兵之後.....”


    皇位要花落誰家呢。


    “......”


    牛得草一瞪眼正想說話,季滄海抬手製止他。


    季老爹轉頭看兒子,語氣嚴肅不少:“季阿元,此事你如何想?”


    驅逐外邦緊要,還是坐上皇位緊要?


    餐桌上安靜一瞬。


    “爹,五叔六叔,”季清歡語調平穩,說出他可能稍顯‘不爭氣’的想法,“倘若匈奴盡退,國土安定,隻要新帝是漢人且是位明君,我都願意跟從,不想再次生亂。”


    這話的意思是——


    哪怕我手握重兵,隻要國土安定。


    皇位我並不是非得不可。


    其實這番話季清歡說的心裏有些忐忑。


    他怕陳五叔覺得。


    自己是因為私情才不跟韓家爭皇位.....


    所以他又看著五叔解釋:“我想的是,外邦之亂已經叫百姓們顛沛流離、家破人亡,我又怎能在外敵退兵後,繼續發起內亂的號令?我.....”


    不是因為韓梟。


    即便到時候有其他人登上皇位,隻要是位明君,且不魚肉百姓。


    季清歡都不會動兵去爭的。


    他這番話落下之後,餐桌上安靜了。


    嗯。


    怎麽都不說話?


    季清歡心頭如打鼓似的,緊張看著老爹和兩位叔伯。


    他們會不會覺得他的‘躺平’思維,在這亂世中顯得過於追求安穩?


    不夠上進的那種。


    因為隻要他不顧百姓死活。


    是有機會能領著季家登上高位,俾睨天下的。


    可他卻想要百姓安穩。


    “...哈哈!”


    驀地,是季滄海先仰頭笑起來。


    緊跟著陳五叔和牛六叔,也都隨之大笑。


    牛六叔大笑時,鐵拳砸的桌麵湯碗都險些震翻!


    “?”季清歡被他們笑的愣住。


    季滄海一把攥住兒子的手腕,拉緊了親昵看著,又轉頭望向那邊老哥倆兒。


    “我這輩子有這一個種兒,真是心滿意足了!”


    “你可是舒心!”牛六叔羨慕嫉妒恨,但又憧憬著,“唔,我家牛犢兒今年才九歲多,若此後也能有阿元這心誌.....”


    陳老五笑著搖頭:“牛犢兒若放我膝下養著必能跟元兒一樣,叫你教那是毀了。”


    “你這老東西,”牛六叔佯裝氣惱,伸手去搶他老五哥的碗,“還吃雞腿子,拿來吧你!”


    陳老五回罵:“莽人!土匪似的做派半輩子也改不了.....”


    桌上老哥兒倆搶雞腿兒。


    就跟許多年前一樣,初心不改。


    “......”


    季清歡愣怔過後。


    也忽然笑起來。


    是啊。


    他怎麽忘了.....


    他能有追求百姓安穩的心思,還是桌前這幾位教的!


    想當初季州城破,他受困於韓家王宮。


    阿姐進宮來給他傳達老爹的話。


    提到兩點。


    一,倘若來日你有雄心要踏一踏這亂世,無需理會這片疆土姓甚名誰,隻要新帝身為漢人且是位明君,你都可以追從。


    二,若你發現韓王心生退卻,當真要與匈奴結盟....


    你就將他兒子韓梟擄走,丟進匈奴堆裏。


    韓梟一死,韓王必要給他兒子報仇,除了攻打匈奴也會殃及咱家滿門,可是我的兒,爹和你幾個叔叔們都不怕死,你隻管保住自己。


    哪怕你將來要投身韓氏麾下,也不要因我們給韓梟賠命而心懷仇恨。


    匈奴退去、百姓安穩、國土大定。


    爹和叔叔們死得其所!


    皇位從來不是季家人的第一目標。


    國土安定才是。


    這個信念時至今日,仍舊遠遠淩駕於皇位之上。


    從古至今,有多少人為逐鹿中原而罔顧倫理,父子相殘、手足相殘,那都是被權勢迷了眼。


    而季老爹和五叔六叔他們欣慰大笑。


    是因為——


    季清歡沒有在手握重兵後,就忘記為國為民的初心。


    這一點非常難得啊。


    並非是每個人都能做到。


    看著桌上的老爹和兩位叔叔,季清歡心底浮出歉疚。


    對陳五叔的歉疚更多些。


    因為先前,他心底曾暗自腹誹過陳五叔‘飄了’,對皇位的必得心太重,五叔屢次提醒他不能將皇位讓給韓家,這不是太過看重皇位麽?


    直到此刻季清歡才明白。


    五叔不是看重皇位,而是有競爭的機會不甘讓出去。


    權惡之輩,屠城傷民。


    俠義之士,為國為民。


    季家人的追求權勢,永遠心懷清明。


    有競爭的機會他們不甘心讓出去。


    但沒有競爭的機會,他們也認,不會興兵作亂故意去惡爭。


    坦坦蕩蕩,兩袖清風。


    其實他們都沒變過,也並未被權勢迷了眼。


    嘴上喊著對韓氏恨之入骨。


    可當外邦來襲,他們也會放下私怨先行大義。


    君子論跡不論心。


    這樣的一家人季清歡如何能舍下?


    他自小就從心底崇敬這群人。


    哪怕是沒有血緣關係。


    身處亂世中。


    他也願意追隨老爹,做些對社稷有幫助的事。


    心裏是自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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