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沉默了。凝望著走在前麵的蔣梓瀚,他突然發現這個他曾經以最親密的方式了解頗深的男人,或許比他所有的臆想推測更加複雜和深沉,也經曆過更多常人無法想象的磨難…………蔣梓瀚把車停放在教學樓右側,他獨自外出總是開一輛benz 600。碧海突然奪過車匙,搶先一步坐進駕駛座,砰地把車門關上,並快速鎖死。隨後,他不緊不慢地搖下車窗,眸中映著春夜的星光,顯得格外明亮,“哎……我下午在二手市場買了輛舊自行車,你幫我騎回去。”掃一眼那個沉默的人,碧海驀地發現他的眼睛竟比夜幕更加暗沉,不由得煩躁起來,故意將自行車鑰匙扔進樓下草坪裏,隨手指了個方向,“車子在那邊鎖著。”說完,他發動引擎,瀟灑地走了……夜闌人靜,月華當空。蔣梓瀚靜默地站在小路中央,英挺的身形被月光與路燈拉出長長的影子。暗黑的眸沉了沉,他轉身走進草地,彎腰撿起碧海扔下的車鑰匙……“老板,我過去取車吧。”四個保鏢在暗影中現身,其中一個說,“碧律師原來那輛丟了,又換了輛二手車。”“謝謝。”蔣梓瀚低聲道謝,卻又吩咐,“你們都在這裏等著,不要跟過來。”碧海存放自行車的地方,就在教學樓對麵的空地上,大約兩千輛單車橫七豎八停在這裏。夜幕下,自行車的海洋折射點點金屬寒光,烏壓壓一大片,讓人看著就犯暈。即便認得出是哪一輛,找起來也要費一番力氣,更何況蔣梓瀚根本不知道碧海買了輛什麽模樣的車。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用車鑰匙逐個試一試……夜霧漸散,東方隱隱發白。圈鎖、彈簧鎖、插鎖,現在的車鎖千奇百怪,大半夜過去,男人仍然像個偷車賊一樣,鑽在一堆自行車裏奮戰。薄薄的汗珠浸滿額角,粗礪的指頭在夜風中越來越麻木僵硬,他幾乎一天一夜沒合眼了……當第一道曙光投向大地的時候,‘哢……’,極細微的聲音不啻春雷炸響,男人終於長籲一口氣,直起腰身,將那輛尋了千百度的半舊單車推出來,長腿一跨,暢快的心情如騎駿馬,腳尖輕輕蹬地,車身如箭離弦……倏忽間,一個沉沉的重量壓在後車座上,兩隻手臂牢牢環抱住他的腰身,一張淌著淚的臉緊緊貼上他寬厚的背……蔣梓瀚低歎一聲,單手扶著車把,右手罩住腰間那雙冰冷修長的手,摩挲著,搓揉著,試圖讓小海挨凍一夜的皮膚暖和過來……緩慢前行的單車維持著優雅平衡,轉道彎,轉個圈,交錯著沉重與飄忽……碧海乖乖靠在男人背上,緊閉雙眼,幻想自己正騎著一匹飛馬,大大張開的兩翼總能庇護他,溫暖他……“你總能找到我麽……”碧海睜開眼,飛馬已飄過晨曦中的未名湖……蔣梓瀚沒有答話,用力握了一下碧海的手,胯下飛馬風馳電掣,躍過薄霧繚繞的博雅塔,衝向校園外的花花世界……………………碧海和秦方睿頭腳相對,都躺在床上,仿若大被同眠的摯友……碧海事無巨細一一道來,和盤托出。漸漸地,他的激烈情緒被抽幹,聲音越來越疲憊沙啞,待到漫長的回憶結束,已是第二天清早……“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蔣梓瀚為了博取你的同情一定會提到他為了滿足我的變態欲望,出資為北大捐了一棟教學樓,混了個客座教授……”眼前突然閃過一匹張開雙翼的飛馬,碧海煩躁地甩甩頭,問道,“我把前前後後的事情都告訴你了,你怎麽看?”怎麽看?碧海這話問得相當含糊,並未指明‘看’的對象到底是什麽……秦方睿不吭氣,他明白此刻的碧海情緒極度不穩定,無論他說出的答案是什麽,在碧海眼裏恐怕都是錯的。這一夜,他身在地獄,被迫聽著這些他根本不想知道的、讓他嫉妒得發狂的愛恨糾葛。碧海的表情一直很痛苦很壓抑,即使在回憶他和蔣梓瀚的甜蜜相處時,也不見絲毫笑意。現在,他終於深深理解碧海這些年的荒唐和墮落。蔣梓瀚,暹乍蓬,他們是締造罪孽的根源!那些滅絕人寰的殘忍和血腥、令人發指的陰謀和利用,生生割碎了他這個旁聽者的心,更何況親曆者碧海!淩遲般的痛苦和莫名嫉妒充斥在心頭,秦方睿拚命維持著搖搖欲墜的冷靜,打破沉默,低聲說,“難怪……我們第一次在[銳鈍八零]遇見的時候,你根本認不出我是誰。還好,你現在都想起來了。你還記得咱們寢室的老灣兒麽,他……”“別說了。”碧海不耐煩地打斷秦方睿,語氣直率得令人尷尬,“我想起來某些事,不等於你可以利用我的這些記憶為你自己增加籌碼。”被一劍刺中要害,秦方睿難堪地低下頭,自我批判一番,嚐試著拋開私心雜念,真正地隻為碧海考慮,憂他所憂……如此一想,心境豁然開朗,思路也漸漸清晰……前前後後的事情串聯起來,一個不祥的念頭忽地掠過腦海,秦方睿心頭猛顫,惶急地看向碧海,“蔣梓瀚說,你臨出獄那天晚上,被一夥蒙麵歹徒刺傷,流了很多血;而你現在又想起了所有的事情……難道你身上的血咒被解開了?暹乍蓬父子……”顯而易見的答案和對碧海安全的擔憂讓秦方睿說不下去,匆忙摸索到碧海的手,緊緊握住,驚覺那雙手竟和他的一樣冰冷汗濕,微微顫栗……“你回去吧。”碧海突然抽回手,語氣冷淡地下了逐客令……“海,讓我留下來陪你!萬一那個混賬暹乍蓬……”秦方睿不想烏鴉嘴,停頓一下,又倔強地重複,“讓我留下來陪你!總之,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呆在這裏!你現在的處境太危險!”“我一個人?”碧海突然笑了,苦澀的笑容失卻了往日的燦爛,別有一種動人心魄的淒美,“你戴上這個看看。隨便看看。”秦方睿詫異地從碧海手中接過墨鏡,戴上。原來,這是一副透視鏡。他在邦德片裏見過,沒想到真有這玩意兒。窗外院子裏,一群儒雅的醫生,溫婉可人的護士,正聚在草地上吃早點。在他們潔淨的白大褂下,竟個個荷槍實彈,很多男醫生不僅腰間配戴雙槍,褲腳下也都藏著槍。是他孟浪了。以蔣梓瀚的精明狠辣,怎會想不到這一點,怎會把碧海置於險境。秦方睿稍稍放寬心,但隨即一股深深的自卑感猛烈襲來,胸口霎時溢滿了瘋狂的嫉妒與不甘……“海……”秦方睿攥緊了拳頭,誓死做最後一搏,語氣極罕有的強硬激烈,“你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我保證滾得遠遠的,這輩子再不煩你!”“你說。”碧海爽快答應,表情似乎變得輕鬆了些。聽出碧海話音中的急切,秦方睿如遭重錘,眼淚險些掉下來,嘶啞著聲音問,“為什麽你可以原諒蔣梓瀚,卻不肯給我半點機會?為什麽!你老老實實、痛痛快快地告訴我,為什麽!”似乎聽到了一個最荒唐的質問,碧海笑了,清冷的笑容極少有地出現在那張陽光帥氣的臉上,看得秦方睿愛極恨極,卻又深感沒頂的絕望……“誰說我要原諒蔣梓瀚了?”碧海反問,轉而望著窗外鬱鬱蔥蔥的樹冠,冷笑道,“好,即便我碧海福淡命薄,這輩子就隻經曆過你們兩棵樹,最後該吊死在哪棵樹上呢?毫無疑問,我會選擇蔣梓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