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放在他寬闊的後背上,安慰般的,把自己的溫柔通過手掌傳送給他,輕言輕語地說:「那個人,會因為你提出分手而做出傷害自己的事,一定是愛你的;而你現在的樣子,也必定是真心愛ta的。兩個相愛的人,不應該這樣痛苦難過。」 齊歌已經快要被心中的自責和懊悔焚燒成灰燼。半年多的瘋狂尋找與苦守,隻換來他的不告而別;他存心的躲避,家人嚴實的口風,以及這把寄回的琴弓,已經把他的意思完全傳達了,他還能怎麽辦? 齊歌緊緊攥住那把蘇木弓,抬起頭無力地笑:「現在說相愛還有什麽用?他已經躲到法國去了,不肯留下任何消息。我沒有挽回的機會了。」 「法國」兩個字讓駱格格腦子裏轟隆作響,一些瑣碎的、被忽略的細節像陽光下的玻璃碎片般不停閃爍。 她抖著嘴唇說:「你的意思是,那個人、那個人,是他?是,於睫?」 齊歌緊握琴弓的手,抱住了自己的頭,嘶啞的自語透出絕望:「我告訴他,我們在一起就是一場荒唐的夢,誰對夢認真,誰就是神經病。可是誰也沒料到,神經病是不知不覺得上的,還他媽的傳染!」 齊歌手裏那把小提琴琴弓證實了駱格格的猜測。她沉默著,忽然很想哭,為自己這段沒有得到也談不上失去的愛情,也為眼前這個痛苦的人。 於睫的母親坐在單位的傳達室裏,打量著麵前這個年輕的女孩子。她有著年輕人少有的溫和氣質,眉宇間又隱隱透著倔強。 駱格格先是為自己的冒昧來訪道歉,然後就抿著嘴唇斟酌下麵的措詞,沉默幾秒鍾才緩緩開口:「我知道去年寒假發生的那件事。他是因為我。」 駱格格想,自己並不算說謊,他那樣做,有相當一部分原因是誤會了她和齊歌。當時,又有幾個人能不誤會呢?自己不也一樣? 於睫的母親表麵很冷靜,內心卻掀起了微瀾。她不知道這個女孩子來找她的目的,卻也相信兒子的眼光,這個女孩子除了美貌和氣質,一定還有很多令男孩子們傾心的地方。也許,這就是兒子受傷絕望的原因所在? 「我來,是請您給我他在法國的聯係電話和地址。」駱格格咬了一下嘴唇,一字一頓地、肯定地說,「我有辦法讓他打開心結。」 於睫的母親沉默著,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心裏卻在翻過來調過去考慮。那件事是紮在兒子肉裏的一根刺,知道它還在,卻不敢碰。知道他還在疼,卻隻能裝作視而不見。因為她無能為力。現在,她能信任這個女孩子嗎?她有這個能力嗎?她會不會再次傷到他? 「他並沒有完全解脫,對不對?」駱格格臉上現出了自信,「我保證,這一次,他會徹底恢複。」 這樣說,是基於對齊歌的信任。她相信,齊歌深愛的人,也一定會深愛著他。 終於,於睫的母親拿出便箋紙,寫下了於睫的聯係方式和地址。交給駱格格的時候,她說了一聲謝謝。 駱格格當天就把那張便箋紙遞到了齊歌手裏。 短短幾行字,齊歌看了很多遍,每一個字母每一個數字,仔仔細細從頭到尾,彷佛看進眼裏拔不出來似的。然後,他捏著那張紙,怔怔地看著駱格格,嘴唇蠕動著,想說什麽,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駱格格發自內心地微笑,她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眼前這個人,希望他快樂,希望他像以前那樣神采飛揚──隻因為她愛他。 春節前夕,齊歌終於辦好了一切手續,飛往巴黎,去尋找他跑掉的水妖。 駱格格以一種矛盾的心情期待得到他們的消息,同時,又害怕著。他們和好了,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傷心──為自己。他們沒有和好,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心痛──為齊歌。 最後,她鼓足勇氣撥通了於睫的電話。他漠然的口氣令她氣憤,又迅速轉為不平。這個懦弱的不懂得爭取愛情的人,遇到事情會傷害自己繼而逃跑的人,是冷血還是瞎子?他不知道當他逃開的時候,那個愛他的人是如何傷心痛苦嗎?如果他愛的那個人是我,我不會輕易的放棄,更不會讓到手的幸福錯過。 「人生沒有過錯,隻有錯過,請珍惜......」這句話,是駱格格的肺腑之言,說給於睫聽,卻仍然是為了他,為了那個她愛的人。 齊歌回來了,很多人說他活了。 他回來的當天,駱格格對著鏡子發誓:那個人,永遠都不會屬於自己,他的喜怒哀樂,都是為了另一個人。自己要做的,隻能是徹底放下。 鏡子裏的女孩子,麵容姣好,年輕美麗,眉宇間透著一絲倔強。她的明天應該是美好的,這個世界上,一定會有一個愛她的人,在等待著她。 駱格格努力避免與齊歌的接觸,聽說他會留在北京發展,她開始聯係出國。她在給自己動手術,疼,而且狠,但絕對有好處。 出國手續辦得差不多的時候,她接到了於睫的電話。本想拒絕與他見麵的,卻忽然想起,她對這個人的印象竟是模糊的,連他的長相都不甚清楚,又覺得有必要見一麵。反正就此一別,再不會期待重逢。 見麵的時間訂在周末晚上,地點是中糧廣場門口。 意識到自己鐵定會遲到的時候,駱格格不禁苦笑。昨天兩個人都急著掛電話,時間和地點順嘴說出來,根本沒有多加考慮。上車後才想起來,約定的時間是周末的下班高峰,地點則是在經常塞車、有大型停車場之稱的長安街一側。 駱格格比約定時間晚了將近半個小時。雖然她對於睫的印象十分模糊,走向中糧廣場時,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穿著本白的襯衫,沒有打領帶;灰色的軟料西裝,同色同質地的寬鬆長褲;小提琴左肩右挎的負在後背上,胸前的黑色背帶勒得襯衫領口微敞;沒有塞進褲腰的白襯衫因為雙手斜插在褲兜裏而使得下擺翹起,呈兩個相依的三角形。衣著與動作都很隨意,沒有絲毫的張揚與誇張,表情是閑淡的,看不出等人的焦灼或是煩躁,就連那雙溫潤的眼睛也沒有等人時應有的搜尋與張望,隻是漠然地看著某個地方。 隻一眼,怨恨就從駱格格心底浮起來──他就是用這樣的被動與逃避置那個人於傷痛而不管不顧的。 原來,怨恨還是為了愛。 坐在中糧廣場的咖啡廳裏,於睫很真誠地致謝,駱格格也很坦白地告訴他,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齊歌。然後,盡量平靜地講述著在他逃開的那段日子裏,齊歌的失魂落魄。她覺得他應該知道。 駱格格發現,於睫很善於掩飾自己的情緒。當手裏的杯碟發出第一聲輕響時,他迅速把咖啡杯放回桌上;當握拳也不能控製顫抖時,他的手用力按住了膝蓋。 他這樣的表現,使駱格格有了一絲為那個人報複的快感。但是,本來隻想刺激於睫一個人的,沒想到又觸動到自己,心疼的情緒又開始無止境的漫延,這令駱格格十分著惱。看來,想要保證自己的心緒不再為那個人波動,必須要做到決絕。 因此,當於睫提出做朋友時,她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並且很堅決地告訴他:「我不會再和你們有任何聯係,更不想看到那個人。」 她知道,自己不僅不夠大方,而且還很小氣。因為愛著那個人,所以恨著眼前這個人。 她站起來,很大聲很灑脫地說「再見」,跟於睫,跟齊歌,也跟自己那段有些荒唐卻又難忘的愛情。 駱格格去了維也納,除了在大學裏繼續學習心愛的豎琴,也流連於金色大廳、國家歌劇院、音樂博物館,讓耳朵得到享受,也讓心靈得到平靜。 畢業後,她應邀留在了學院交響樂團。 當她在排練廳第一次看到手持指揮棒、自如而投入的領導著整個大型樂隊的符先生時,她流淚了。剎那間的仰慕與折服,讓記憶中的電光火石與眼前的一幕重疊。 符比駱格格年長十八歲,在樂團裏,他是高高在上的指揮者,指揮台下,他則是最溫柔寬厚的長者和朋友。 沒有演出和排練的日子裏,他曾在舒伯特出生的故居給駱格格娓娓講述這位偉大音樂家的手稿、鋼琴,以及為了隨時投入作曲狀態而在睡眠時也要佩戴的眼鏡。在茜茜公主博物館裏,這個並不懂得「格格」真正含義的人,居然會說:「格格,妳就是我的公主。」在費加羅小屋──莫紮特渡過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並寫下歌劇《費加羅的婚禮》的地方──符目光灼灼地詢問駱格格:「是否願意接受我給妳的婚禮,與我共渡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他們結婚了。 每天,駱格格以崇拜的心情仰望著那個在指揮台上瀟灑自如、氣度不凡的指揮,又以柔軟平和的心態平視著那個在台下溫柔嗬護著她、甜蜜地喚她「我的小公主」的丈夫。 她也疑惑著,台上的指揮和台下的丈夫,自己到底愛哪一個多一些?如果指揮和丈夫不是同一個人,她是否還願意接受他的愛? 聖誕節前夕,演出活動比較多,大概是有些疲勞過度,或是壓力太大,駱格格身體有些不舒服,胃口不好,精神也不好。符很擔心,把她抱在懷裏問她可否看過醫生。駱格格微笑,怪他小題大做,隻把臉貼在他溫暖寬厚的胸膛,喃喃地說:「我的身體很健康,隻是精神有些累。」 符用商量的語氣說:「有沒有考慮離開樂團,到音樂學校教書?既可以整日與心愛的音樂在一起,又沒有那麽大的演出壓力,對妳的精神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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