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昊手中的矛沒有擲出,鳴鏑響時,他的心一陣顫動,他也曾像林中無覺飲水的野鹿,被優秀的獵手狩獵,追捕。生死仿佛隻在箭矢和心口之間,相隔薄薄的一層距離,它被刺透,死亡急速降臨。那龐然而健美的頭鹿,健美的身軀,倒斃在水畔,枯色的冬草,也許是它那雙漂亮的眸子,最後一眼所見。“姚蒿,快追上!”虞正的聲音,將姒昊從死亡的顫栗中喚醒。姒昊從頭鹿屍體的身旁離開,跟上追捕的獵人。年少的姒昊,追上狩獵的隊伍,他很快調整心情,將自己從獵物的可怖陰影中脫離。他兩度在箭羽下躲避死亡,他的心很強大,但頻臨死亡帶來的記憶太過深刻,在這場冬獵裏,他回憶起當時的膽顫。獵犬吠叫連天,它們追在最前麵,比最矯健的獵人都來得快。獵人們追逐在後,時不時停下放箭,拋矛。野鹿四散逃命,它們奔向幽林,想逃回它們的庇護所。姒昊跟隨虞正等人,不知不覺已來到一處陌生的林地。他們追逐一頭野鹿,那是頭高大的雄鹿,它身上帶著一支箭羽。雄鹿受傷,但不減敏捷,它的身影隱入荒林,不見了蹤跡。眾人追尋血跡,來到一棵古老的大樹下,這時,他們聽到野獸憤怒的聲音,立即警覺起來。是野豬。“前麵就是野豬林,最好退出去。”虞正回頭跟虞戍北說。虞戍北心有不甘,那頭雄鹿身上帶著他的箭羽,也由此,他一路窮追不舍。掃視下跟隨在自己身邊的人,隻有三位獵人,他擺了下手,示意離開。四人執弓握矛,警戒地退出林子。“鹿在那兒。”妘周瞥見一個身影。虞戍北也見到了,那頭高壯的雄鹿,正站在林中的高地上,陽光灑在它的壯觀的鹿角上,帶著一份神秘,而它的腳下野花一片。在這樣荒涼的冬日裏,顯露出幾分詭異。獵人們總有些亂七八糟的傳說,關於老林子,關於野獸,關於神靈,他們有時也會懷著敬畏之心。虞戍北放下他的弓箭,他一時甚至荒謬地想,它是有意引他們進野豬林。他按住妘周執弓的手,剛開口要說話,他的口型隻說出三字:不要射……幾乎同時,齊膝的枯草叢簌簌直響,虞戍北覺察不妙,尚未及時做出反映,一頭體型龐大的野豬已朝他們衝來。它狂奔的方向,儼然對向站在正中的虞君嗣子。第一根長矛由姒昊擲出,射中了它的腹部,減緩它的衝速,第二根長矛由虞正刺出,紮在它的咽喉之處。它還活著,憤怒咆哮,把執矛的虞正挑翻在地。它怒極,鋒利的獠牙直頂向發射弓箭的妘周,妘周敏捷躲避,像隻毛猴一樣。它轉移目標,望向已退到坡上的虞戍北,落入聽他冷靜拉弓的動作,然而它沒有機會躥上土坡。插在它腹中的長矛,被人從它身側推入,未等它回應,已被扽起,又刺入,力道極大。身中數箭,挨著三次長矛的龐然大物,終於傾倒在地,淌著血死去。遭遇野豬襲擊,四人都挺鎮定。適才很驚險,若是常人,隻怕已嚇得抱頭鼠竄。虞戍北望向林地,原先那頭雄鹿所在的位置,空無一物。他回頭看向從野豬身上拔出長矛的姒昊和虞正,他點了點頭。虞正的手臂淌血,他以一人之力抵擋野豬時,被獠牙刺傷。他坐在地上,扯下腰帶,自己纏綁傷口。姒昊將長矛在草地上擦拭,染在長矛的血,把一簇草葉蹭紅。妘周拍拍身上的土,似有不滿,囔囔:“還好我躲了一下,差點被頂穿。”他走到野豬跟前,一腳踢在野豬屁股上,彎身拔箭回收。虞戍北掃視三人,最終他的目光落在姒昊身上,他看到姒昊沾染在眉角的血,還有他手上的血跡,這些顯然不是他的血,來自野豬。先前獵鹿時,虞戍北留意到這個英俊的獵人毫無作為,以為他不過爾爾。直到遭遇野豬,他是反映最快的人,第一矛便是由他擲出,而最後致命的一擊也由他出手,是他讓這隻野豬噎氣。很快,其他獵人們帶著獵犬趕到。虞允跑在後頭,氣喘籲籲,驚慌喊道:“你們沒事吧!”他趕到跟前,見到地上橫臥著一頭大野豬,一動不動,他先是驚訝,後舒了口氣。跟隨而來的奴人們扛起野豬,大夥結伴離開,沒有踏入野豬林。已是午後,得回城了。返回野鹿坪的路上,妘周與其他獵人講述先前的驚險,添油加醋,說得十分生動。虞戍北看向姒昊,見他和虞正走在一起,他還給虞正一包藥粉。“你是姚屯人?”虞戍北詢問姒昊。“是。”姒昊應道。想虞君的嗣子,可能他問過虞正,聽說他住姚屯。“姚屯和小紫屯一樣,隻有漁人,沒有獵手。”虞戍北對於自己日後管轄的地域很熟悉,大大小小的聚落,形形色色的人,都在他腦中。姒昊想這位虞君嗣子是個敏銳的人,頗有才能,不好忽悠。“我跟虞正學習獵鹿。”姒昊投眼虞正,他這句話不誠實,虞正隻點撥了他幾次,根本沒教他獵鹿的方法。這位虞君的嗣子有著過人的敏銳,姒昊也有,這是他生存的必備,他會看人。虞正和他有一絲相投的氣息,而且這人沉穩,熱心腸。“我看他底子不錯,擅長叉魚,就教他打獵。”虞正把這話接下,雖然他不清楚姒昊為什麽不老實回答。姒昊是他見過最具天賦的獵人,這本是值得張揚的事情。虞戍北還是覺得姚屯出不了這麽一個人,不隻是他會打獵的問題。什麽樣的土壤長什麽樣的植物,出什麽樣的人。姒昊給他的感覺,就像一塊幹燥的粟米地裏,突然長出了一株金黃的水稻。不過虞戍北沒再就這事深究,他挺欣賞姒昊,再則虞正是個很出色的獵人,教出來的徒弟自然不差。這次冬獵,獲得野鹿九頭,野豬一頭,其餘野兔,山雞數十,滿載而歸。獵人們自然高興,也就跟隨來的奴仆們有些發愁,扛這些東西回城,實在沉重。姒昊本打算直接回姚屯,被虞戍北邀請,讓他跟隨他們回虞城,晚上有犒勞,美酒大肉,可不能錯過。姒昊知道,若是不跟他們前去,顯得不合常理,畢竟獵野豬他也有份,還得等分豬肉呢。對於虞城,姒昊是想去的,他已有許多日未見虞蘇,他也答應過虞蘇,要去虞城看他,正好趁這個機會過去。姒昊避免接近虞城,在於他的危險不知道藏匿在何處,又會以何種方式曝露。不過他需要讓人們相信他是姚屯之人,他得用上這個身份,他出現在虞城是早晚的事。隊伍浩浩蕩蕩開回虞城,並沒有前往宮城,而是前往北區的虞允家。虞允家宅寬敞,屋舍眾多,奴仆龐大,能夠接待虞戍北和眾多獵人。這對虞允家,也是一種殊榮。獵物交由奴仆們烹煮,虞允家設宴招待戍北公子和獵人們。夜晚,虞允和虞戍北及幾位隨從打獵的貴族,一起坐在堂上歡飲。堂下是那些身份較一般的獵人,他們也有酒有肉,受到款待。姒昊獨自坐在闌珊的角落裏,他和這些虞城的獵人不熟,沒加入他們的談論。他自個喝酒,吃烤肉,麵湯。姒昊想,大黑會去姚叟家吃飯,它和姚叟的孫女溪兒很要好。白馬的馬槽有草料和清水,餓不著。出去打獵時,托姚叟幫忙留意家院,他會去巡視下,不必擔心。酒宴散去,虞戍北帶著隨從回去宮城,走前吩咐虞允和虞正將剩餘獵物分發給獵人。姒昊分得一條野豬腿,和一隻山雞,相當豐厚,因他殺野豬有功勞。把放野豬腿的竹筐背起,姒昊打算離開,虞正問他:“夜裏有地方的睡覺嗎?”夜晚回姚屯是不可能了,太危險,但不知道他在虞城有沒有地方入宿。“要不留在我這裏,有地方睡。”虞允為人親善,想給姒昊提供個方便。“我有友人住在虞城,我去他家過夜。”姒昊回道。“他住哪裏?”虞允想夜晚黑燈瞎火,此時大多數人家已入睡。“也在北區。”姒昊沒提虞蘇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