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昊在夜晚醒來,他是餓醒的,他醒來後發現頭不疼了,燒也退了,整個人仿佛是前所未有的舒坦,隻是饑腸轆轆。姒昊聞到米粥的香氣,他看到扈叟正在熬菜羹。“吃吧。”扈叟盛上一碗,遞給姒昊。“多謝。”姒昊端正坐著,接過碗,慢慢食用。扈叟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他和兒子和兒媳關係不好,雖然兒子也在放牧,但兩家住得遠。扈叟的女兒嫁去狗尾灘,偶爾她會來探看扈叟,送些米糧。這位老人,平日裏和一條老狗為伴,過著孤零並且清貧的生活。扈叟並非牧奴,他在角山放牧一輩子,在牧民中頗有些威望,就是牧正也敬他幾分。“扈叟,我明日要去狗尾灘買矛。”姒昊吃完一碗菜羹,又到陶釜中盛一碗,釜中菜羹還有大半,顯然扈叟多做了他的份。“把我一塊皮子帶上,換點麵。”扈叟差遣這個腿腳利索的年輕人,可一點不含糊。扈叟用陷阱捕捉到一頭鹿,肉做脯,骨做器,皮最值錢,鞣革後,拿去狗尾灘,可換不少東西呢。姒昊應聲好,他掏出一顆彩陶珠,遞給扈叟看,扈叟端詳一番,說:“虞城的彩珠,一顆能換兩袋麵。”“我想用它跟工匠換一柄青銅矛,足夠嗎?”姒昊詢問,他不那麽懂當地的易物方式,角山許多貴重之物,在任邑並不貴重,所以姒昊不曉得彩珠在狗尾灘的價值。“若是敝舊的長矛,他興許換你。”扈叟沒問姒昊彩陶珠從何而來,他覺得姒昊會有並不奇怪。姒昊想,那就用一枚石貝幣去換一把,石矛險些要了他的性命,角山野獸不少,再不可如此。雖然使用石貝幣,有一定風險。貝幣為貨幣,若非貴族及販貨之人,不可能攜帶它,而姒昊是位牧人。第二日,姒昊攜帶扈叟的鹿皮,帶著炭去狗尾灘。帶炭是扈叟的意思,說是此地過去狗尾灘,草澤多蛇。別看炭是條老狗,非常勇猛,年輕時,連熊都搏鬥過。一人一犬,往東繼續前進,來到並不遠的狗尾灘。狗尾灘是角山唯一的一處聚落,住著三十多戶人,這裏就像虞地的南洹一樣,是雜居所,裏邊即有虞人也有任人,還有緡人。在百八十年前,角山常有穹人出沒,還不那麽安全時,狗尾灘就已經有人居住了。這裏土囊肥沃,適地勢平坦,適合漁耕,由此成為了居住的良所。當地的居民大多半漁半耕,也有人家以製陶、鍛造或製革為生。角山的牧人,生活所需的器物,往往會到狗尾灘備置,所以此地是角山最熱鬧的去處。姒昊第一次去狗尾灘,便是由扈叟帶他前去。他在扈叟的教導下,以幾個禽蛋和兩隻羊角換來陶鬶和穀物;第二次去,被荊棘紮傷腳板,瘸腳多日的姒昊,在這裏用一枚石貝幣換到一雙羊皮鞋。本想和他以物易物的皮革製造者,驚詫於他的富有。在任邑長大的姒昊,以為石貝幣是相對尋常的,因為在貨幣中,它次於海貝幣和玉貝幣。然而角山是遠離都邑的地方,在這裏就是石貝幣,對平民而言也很罕見。因著這次的疏忽,姒昊後來再沒敢用他的石貝幣。從任邑來角山,姒昊身上可是帶了不少錢財,但幾乎毫無用處。這趟過來,姒昊臉龐瘦削,模樣憔悴,他的左手臂纏著布條,看起來病懨懨。他身後還跟著條禿毛的老狗,看起來挺落魄。狗尾灘的人們,對於角山的牧人,態度不親熱,也就那樣,他們最多瞅兩眼這個帶病容的少年,便又各自去忙手中的活。姒昊徑直前去鑄造工匠家,他先拿出彩陶珠問工匠肯不肯換他一柄青銅長矛,工匠理都沒理他。就是在任邑,青銅器也是昂貴品,任地很少銅礦,任人對開采它們的能力也比較不足,大多是經由貿易得來。如同扈叟所言,一顆彩陶珠確實換不了,姒昊這才摸出石貝幣。他不忘說:“此是我救一位虞人性命,他贈我之物。用它足以換矛吧。”工匠接過石貝幣,用粗壯的手指拿在眼前端詳,他對姒昊說:“把珠子也加上。”簡直是洗劫,然而角山就他一人會鑄造青銅矛,這人可以坐地起價。“我這有塊鹿皮,珠子我要換米糧。”姒昊從懷裏掏出一塊鹿皮給工匠,一塊鹿皮加一枚石貝幣,姒昊猜測是足夠了。果然工匠看了看皮子覺得不錯,把皮子也收起,拿給姒昊一柄青銅長矛。將長矛握在手上,姒昊用拇指輕蹭矛刃,割出一個淺淺的口子,相當鋒利。這長矛的做工算不上好,自然和任邑的沒法比,但在角山,它是最好的武器。姒昊執著長矛,離開工匠家,他去附近找人家換米糧。換米糧需挨家挨戶問,問到一戶人家有存糧,姒昊跟著這家主婦到儲倉裏看米糧。新收的粟米,顆顆飽滿,姒昊還滿意。主婦力氣很大,搬運裝米糧的一口陶缸,她到石磨上,將米糧研磨成粉。研磨過程緩慢,姒昊隻能等待。姒昊在這戶人家的院子裏坐了一會,起身四處瞅瞅,他看到婦人家土造的雞窩上擱放一隻粗陶釜,陶釜口沿有一處較大的缺口,屁股上都是煙炱,顯然曾用來煮食,隻是老舊,給裝了穀殼。最終,姒昊肩背兩小袋麵,執一根青銅矛,矛柄上掛著一隻舊陶釜,他就這樣離開狗尾灘。他跟婦人討要陶釜,婦人說不過是件破陶器,你要就拿走吧。一顆彩陶珠能換兩大袋麵,傷了手臂的姒昊提不動,他便和婦人一家約好,下趟過去再取剩餘的糧。從狗尾坡返回扈叟家,是正午,姒昊將一袋半的麵倒進扈叟的陶罐裏,自己隻留半袋。他跟扈叟辭別,扈叟打量他執青銅長矛的英武模樣,說他:“莫要以為有件利器,便去打熊打野豬,若是受傷,找我也救不了你。”姒昊躬身說:“謝扈叟,我記住了。”“這是給你的藥,你去吧。”扈叟將一大包藥粉遞給姒昊。姒昊將藥粉揣入懷,再次對扈叟行禮,感謝扈叟救他,而後才轉身離去。扈叟看得出姒昊的敬重發自內心,他想恐怕他猜測到姒昊的身份,姒昊也知道他的來曆吧。當年扈人起兵反對姒昊的曾祖父——帝邑的建城者,帝邦第一位君王。遭姒昊曾祖父打敗,扈人族群由此散播四方,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雖說是久遠之事,然而扈人與洛姒是有世仇的。扈叟照顧了世仇的後代,足以見他的開明和寬厚。姒昊背著糧,用矛提著一隻陶釜,穿過林叢,返回落羽丘,已是午後。他趁著天還沒暗,把放養在外頭一夜一天的羊趕回野麻坡,羊竟是一頭沒丟,這是大黑和頭羊的功勞。夜晚,姒昊的小屋燃起炊煙,他用破陶釜煮麵片湯。姒昊坐在火塘邊,給自己的傷口換藥,原本發膿的傷口,已經在愈合。多虧扈叟的及時搭救,還有就是姒昊畢竟年輕,身體壯實,沒有因為這樣一處咬傷而丟掉性命。麵片很快煮熟,咕咕沸騰,聞到麵食的清香,姒昊提起陶釜,顧不得它滾熱,拿著木勺舀著吃。一大鍋的麵片湯,除去分大黑的份,其餘他全呼呼吃下。他沒去想自己也有煮飯的陶釜,如果虞蘇還在,應該會挺高興吧。姒昊很少想起虞蘇,除去他病得迷糊那時。想他又如何,相隔遙遠,相見不易。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昊總和魚酥下章就見麵了。第22章 相逢風家父子皆來過角山, 以往和他們易貨的是牧人而非牧正, 這趟他們想找牧正, 跟牧正換兩條上好的黑羊皮子,並將一張鼉(揚子鱷)皮出手。一行人在葫蘆渡下船,船委托當地漁民看顧, 以免無人照看遭風浪卷走,或為附近的漁人偷竊。開來葫蘆渡的是風家的大船,風家最貴重的財產。當雙腳踏上任地, 虞蘇的心中, 就不禁喜悅,不到一月, 他回來了。他離去時,因分離而沮喪不舍, 這趟過來,心情全然不同。對於風家父子而言, 角山他們再熟悉不過,風川的祖父便是經葫蘆渡離開任地,前往虞城。風家本是任人, 風氏也是任方的一大姓氏。上代人離開任地的記憶, 用言語傳承下來,讓後人得以追溯。風家用木車拖運陶器和食物,貴重之物,則隨身攜帶,那件鼉皮, 便背在風葵身後。鼉皮價昂,在虞城就能換三枚貝幣,若是拿到任方還要更值錢。虞蘇一路幫風家父子推車,相當勤快。三人匆匆趕路,半途,在前拽車的風川回頭問他:“小蘇,還走得動嗎?要不要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