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下一份米飯和烤肉,虞蘇拿碗到陶鼎舀湯,他看著滿滿一鍋的肉湯,不禁想起落羽山上,那個家中隻有一件陶鬶的少年。“蘇兒,你怎麽了?”虞母發現兒子執著湯勺發呆,她拿過虞蘇的湯勺和陶豆,給虞蘇盛上一碗。“想起照顧我的那個牧羊人,他隻有一件陶鬶,不能蒸飯,不能燉肉湯。”虞蘇執住陶豆,陶豆裏的湯熱氣騰騰,煙氣嫋嫋騰升。“那他怎麽做飯吃?”虞母單是聽著就覺得他很可憐,昨夜經由虞蘇的講述,虞母已經知道這個牧羊人是孤兒,而且才十六歲。“烤著吃。”虞蘇吹了吹肉湯,小小喝上一口。“小弟,你不必擔心他,我給他一顆彩珠和一枚石貝幣,他能買上許多陶器了。”邰東一手抓著一根烤兔腿啃食,一手持裝湯的陶豆。“嗯。”虞蘇點點頭,他知道,他也覺得姒昊不應該會如此清貧,他身上有貴重物。就是到現在,虞蘇也不清楚姒昊的來曆,他對這人其實了解很好,哪怕朝夕相處四日。“東,你不正是販陶,下次過去角山,給他捎帶幾件陶器,多虧他照顧小弟。”虞雨很感激這個牧羊少年,照顧了行動不便的弟弟。雖說是他家的牧犬害虞蘇掉下山坡,然而闖入別人羊圈,虞蘇也是不謹慎,說到底還是這位牧羊少年有擔待。“任地也有陶器,牧民裏邊有人會燒,一顆大點的禽蛋能換一兩件陶碗呢。”邰東的兔腿已經啃完,他咕咕喝湯。隻是平民煮飯用的粗陶器,不難獲得,而且也實在不值錢。“要說對小弟有恩,牧正那兒子才真是大恩,送了小弟一雙頂好的羊皮鞋,我們回程,還架著馬車送我們去葫蘆渡。謔,狄人造的馬車,真是漂亮啊,連馬的盧都是青銅造,還刻著猛獸。”邰東提起馬車,滔滔不絕,在他看來虞蘇運氣好,結識了牧正之子任昉,還很得任昉喜歡,至於那位放羊的吉蒿,品行極好,可惜隻是位窮牧民。往後虞蘇與他交好並無不妥,值得當友人,但對虞蘇最有幫助的,該是任昉。“要說馬車,狄人造的真不錯,不說車,就馬也是他們的馬好,高大善跑,跋山涉水,不知疲倦。”虞父對馬車也有興趣,他年輕時一度想當任君的禦夫,不過這等美差,最後還是沒輪到他身上。接著嶽父就和女婿聊了一波關於馬車的事情,虞蘇有一搭沒一搭聽著,他心思不在馬車上,他有些恍惚,想著落羽山。**落羽山上,姒昊打掃了羊圈,一身臭味,他從草箱子裏拿出一套換洗衣物,到水潭裏洗澡。孤零零的落羽丘,除去姒昊,再無他人,但有不少小動物,飛翔的鳥兒,攀爬樹木的猴子和鬆鼠,還有挖洞的地鼠。林中各種聲響,很熱鬧,不過對它們習以為常的人,則會覺得很寂靜。姒昊脫去身上的所有衣物,紮進湖水,他在水中劃動手腳,將頭露出水外,眯著眼睛仰看天空,水麵,光影晃動。對他而言,這是一個寂靜的早上,他的內心很平和。在角山的日子,對姒昊而言,是意料之外的平靜,唯有起的一點小波瀾,不過是那位叫虞蘇的少年到來。現在那人將波瀾撫平,離開了角山。姒昊憋氣,鑽進深水裏,他的手臂輕輕波動,身子平直,仿佛是一條生活在水下的大魚。任邑有一條水域寬廣的護城河,它天然形成,後被第六代任君將之利用,在河岸建城,這便是任邑的宮城。姒昊常在那條河裏遊泳,不隻是他一人,還有他的夥伴表兄任嘉和吉秉之子吉華。他們三人交情很好,年幼時,可沒少惹是生非。水聲嘩嘩,姒昊浮出水麵,用力呼吸,他沒有比照的夥伴,並不知道自己憋氣多久,是否比以往都長。這隻是一個玩戲,隻有自己一人的玩戲,他即不在任邑,身邊也沒有夥伴。搓洗蓬亂的頭發,搓揉身體,也不忘,將浮在水麵的那身髒衣服一起洗一洗。姒昊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他在搓頭發時,就想起了幾天前,虞蘇在這裏洗發的情景。此時虞蘇必然在家人的照顧下養傷,也許他的腿傷已經好了。姒昊不大肯跟虞蘇說自己的情況,虞蘇倒是告訴過自己,他有父母,兄長和兩個姐姐,父親和兄長是虞城守衛。姒昊最親的親人是外祖父和舅父、表兄,小時候他不曉得父母是怎麽去世,甚至到十三歲時,他才真正知道自己的身世。那時的情景,就像一棵棠棣樹,在宮城裏受人細心照顧,茁壯成長,突然遭了霜打,葉子落盡,在寒風裏抖顫。姒昊捏幹頭發,踩著水,走上潭畔,他的肩膀上搭著濕淋淋的衣服。他來到樹枝旁,將濕衣服擰幹,揚開,掛在樹枝上晾曬。他在陽光下袒露身體,將身上的水漬曬幹,這才去換幹淨的衣服。穿上下裳,上衣,他撫摸過縫補過的衣領,想起虞蘇,不過也隻是想起而已。虞蘇留給姒昊的葛被,姒昊很少使用它,他覺得葛被上有淡淡的草藥味,仿佛虞蘇才剛剛蓋過。姒昊離開潭畔,穿過林叢,返回土台上的家。他坐在火塘前他燒下水,一會得下去草場看羊。最近發現附近有一頭遊逛的狼,對於狼,姒昊準備了石矛。炊火舔著陶鬶三足和腹部,在慢悠悠燒水,姒昊在等待中,摸出腰間的蘆葦笛吹奏。蘆笛悠悠,在孤零零的土丘上回蕩。陶鬶裏的水終於燒開,姒昊放下蘆葦笛,提起陶鬶倒水。他在倒水的時候,留心陶鬶上有一條裂縫,看來他不得不去狗尾灘找陶工買陶器。狗尾灘是一處小聚落,離落羽丘有一段算不上遠也不近的距離。去狗尾灘,路途會經過牧人扈叟家,扈叟便是教姒昊在角山生活的老牧人,他的牧場離姒昊最近。想獲得當地做飯的粗陶器,可不能用彩陶珠或石貝幣跟陶工換,必會引人注意,正好有一頭狼威脅羊群,要對付它。一張狼皮,足以換兩三件陶器了。慢慢喝完碗裏的水,姒昊帶上石矛步下落羽丘。狩獵猛獸,不得有疏忽,否則自身有可能受傷,這也是姒昊很少打獵的緣故。**虞城,邰東帶著妻女返回棗阪,他說兩月後,他會再來虞城,不過沒敢說還帶虞蘇去。回虞城後,虞蘇便在家養傷,他被虞母禁足,怕他亂走動,使得傷腿恢複不好。在家裏,虞蘇實在無所事事,得虧虞允給他送來陶土,他在院中製陶。在養傷期間,他製造了陶鬲、陶碗,陶壺。也不知道是否還有機會去角山,但是虞蘇是抱著送姒昊陶器的心願在製作。“小蘇,陶土還夠嗎?不夠我讓家奴再幫你挑些過來。”虞允帶著妹妹虞圓過來探看虞蘇,一進屋,就見虞蘇在製陶。“夠的,阿允,真是太謝謝你了。”虞蘇站起身,走到水桶前洗手,他行走時步伐輕快,傷腿已經恢複如初。“不用客氣。”虞允拿起一隻陶碗端詳,隨後他把陶碗放下,想起一件事,“妘周約我們去及山採蜜,你要去嗎?”夥伴們平日都有活要幹,像風川捕魚,妘周采集打獵,虞蘇要製陶,而虞允則算是他們中,最遊手好閑的一位吧。“你還敢去,忘記以前被蜂蟄的事啦。”虞蘇笑語,他和虞允都不擅長採蜜,被蜂群追得可慘了。“阿蘇這次不怕,朱雲姊也去,她熏蜂好厲害呢。”虞圓很喜歡朱雲,而朱雲家主要以打獵為生,懂得應付林中的各種野獸,小小山蜂算不了什麽。“我得和阿母說下,自從上次把腿傷著,到現在我都沒出過城門呢。”虞蘇挺無奈,他的腿傷早好了,天天關他在家裏。不過明年長大後,他就不用再受父母的管製了。“好在小蘇腿是全好了,你看西社的薑瘸,他小時候摔斷腿,到現在也沒人肯嫁他。”虞允剛聽說虞蘇摔傷腿時,可是相當擔心,怕他瘸了。“哦,是誰要嫁我們小蘇?”一個響亮的男音從門口傳來,帶著笑意。院中的三人循聲而去,看到站在院門外的風川和風夕。風川手裏提著條大魚,看來是捉到什麽好魚,給送鄰居家來了。風夕的手上也沒空著,她用小藤籃提著一些野果子,藤籃上還插著一束野花。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昊總,一直沒下線,再次相會還是很快的。第19章 愛意虞蘇和風夕編織草幕,用途遮擋臉,他們盡量將孔眼編得細小,讓群蜂鑽不進去,然而這隻是一個妄想,因為吃蜜必遭蜂蟄是虞人的一句俗語。草幕上得留兩個孔洞,給眼睛窺視,野蜂惹急哪個地方都鑽,叮得滿臉包是常有的事。掏蜂蜜代價高,然而蜜是人世間極其可貴的甜味,人們趨之若鶩。虞城西郊的及穀,是處幽深的地方,那裏的野蜂群多,巢多築在樹上。及穀的樹又高又粗,參天大樹,直插雲霄。據說當年營建虞城的木材,來自北郊,西郊的木材正因為難伐,而逃過一劫。這是一片老林叢,虞城人常來這裏撿菇子,掏禽蛋,採蜂窩,打獵,甚至幽會。前些天,妘周過來掏鳥窩,發現了一處蜂巢,在很高的樹梢上,而且蜂巢碩大一個,野蜂密麻無數。掛著蜂巢的大樹下有一個記號,告知了妘周,他不是第一個發現者。一大塊蜂蜜在虞城能換一條豬腿,足見人們對它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