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四躲了一下,嘀咕道:“什麽玩意兒啊。”片刻後,等他看清徐平生手中舉著的東西時,卅四竟少有地呆愣住了。第一片竹片上刻著:“我懂劍術。”第二片說:“不怕疼,不怕死。”第三片說:“我可以吃得更少一點。四五天吃一次都可以。”卅四接過第四片竹片,捧在掌心,把那短短一行歪七扭八的字看了許久,嘴角浮起淺淺的笑意來亦不自知。第四片竹片上小心翼翼地刻著:“請不要把我留下,帶我一起走。”第120章 山水輪轉卅四變了卦, 表示要捎走本來打算托管於此的小寵物。得知他要走時,徐行之又好氣又好笑:“你不是說要把兄長留……”“他是我養的人。你想要啊?”他鳳眼一眨,顧盼風流,“……不給了。”徐行之:“……”他這副反悔無賴相讓徐行之想揍他。隨後,徐行之找到了在廊下坐著的徐平生,問他是如何想的。徐平生口咬著紗布, 一圈圈地給自己被酸棗枝子刺傷的手心包紮。元如晝為他治傷時,徐平生一直緊攥著雙手, 是以未曾發現他新添的傷口。這些還是徐行之第一個發現的,那一手的血痂密密麻麻如蟻穴,一眼看去著實觸目驚心。但於徐平生而言, 這些傷口對他來說不痛不癢, 不過就是一身不大好看的紋身罷了。徐行之在他身側坐下, 徐平生側過臉去, 看清來人是徐行之後便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唇角微微翹起,生動可愛得很。徐平生與徐行之本為一母所生,卻是全然不同的俊法,眉眼高低各不相同,唯一相似的隻有一張嘴。偏偏之前的徐平生憂鬱敏感,落下了苦相,唇角常年下垂著,和徐行之永遠張揚燦爛的笑臉一比,兄弟二人這僅有的相似之處也被抹消了。徐行之至今還沒能習慣對自己溫柔可親的徐平生, 有些受寵若驚:“……笑什麽?”徐平生抿著嘴巴:“你真像我弟弟。”徐行之藏在袖下的左掌微微收緊了:“……是嗎?”徐平生纏滿紗布的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在發現自己並不能用肢體表達出自己的弟弟有多好後,隻得悻悻地作罷,唧唧噥噥道:“……我弟弟就是矮了些,若是長大後能像你這麽高,那就太好了。”徐行之沉吟,想到了多年前在小鎮中相依為命的兩個孩子。大的那個對小的那個抱怨不休:“你長這麽快幹什麽?買衣料,買鞋子,每月都是一大筆開銷,我掙的錢都花在你身上了!”小的那個低頭看一看自己修長又健康的胳膊腿兒,笑靨燦爛,明明如皎月:“……哥哥,那我慢點長,等等你呀。”大的那個啞了火,伸手翻動著眼前新置下的衣料,嘟囔著不甘心道:“弟弟怎麽能比哥哥長得高?不像話,混賬。”想到往事,徐行之亦含了淺笑:“和我一樣高,那不就是比你還高了嗎。”徐平生托著下巴,對自己充滿自信:“我還會長的。”徐行之心中微惻,往他身側坐了坐,和他一道仰望這長青碧空:“……留下來吧,別走了。”徐平生詫異地看向他,半晌後,他緩慢又堅定地搖了搖頭。“我弟弟還沒找到。”徐平生清點著自己必須要離開的理由,“元師姐回家了,也很安全。……還有,卅四他雖然很討厭,但現在遇了難處,有人要追殺他……我在這時離開他,留他一個人在外麵飄蕩,不好。”徐行之知道,自己留不住卅四這無拘無束、飄葉浮萍似的人。兄長既是下定決心要隨他去,那自己定也是留不住他了。他平素張揚的眉眼垂了下去:“兄長自己願意便好。”徐平生一張白淨麵龐微紅了:“不是我願意。……是卅四求我。我,勉為其難。”說罷,徐平生起身欲走,走出幾步開外,又想到了些什麽,返身走了回來,自前胸摸出一卷幹淨的手帕,攤開來,抓緊袖口,將帕間的酸棗擦上一擦,塞在了徐行之口中:“我要走啦。這個你說不定會喜歡,就送給你吃好了。”徐行之含著酸棗,不嚼不咽的,仰頭看向他。隻有在徐平生麵前,他才會露出這般柔軟無措的一麵,不知道說什麽才對,不知道說什麽才能討他歡心,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在徐行之懵然無措時,徐平生竟主動上前一步,擁住了他。冰冷的身體碰到另一具冰冷的身體,就像雪人抱住了雪人。徐平生也不知自己為什麽會做出此等親近之舉,然而僅僅是看著眼前人央求的眼神,便忍不住想起自家那個想靠近自己又縮回手的小孩。悄悄犯了幾句嘀咕,徐平生反倒先坦蕩起來。……有什麽呢,想抱就抱了。徐平生撫著徐行之的肩,用盡可能溫柔的腔調安撫他:“我會回來的。如果找到我弟弟了,就帶他來給你看啊。”徐行之的牙齒擦破了酸棗果皮,濃烈的酸澀氣在口中溢開,他眯起眼睛,說:“……好啊。”在山中淹留至午後,徐平生隨卅四一道下了山。臨行前,卅四把徐行之拉到一邊,說:“行之,你不必太過介懷。徐平生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清醒上一日半日。要是哪天他突然跑上山來闖陣,喊著讓九枝燈把你還回來,到時候記得給他開門,告訴他你回來了。”說到此處,他聳一聳肩,看向在山路旁的林道穿行忙碌的青年,唇角隱隱噙起笑意來:“……雖說等那陣清醒勁兒過去後,他定是又什麽都記不得了,但總是聊勝於無的。到那時我會隨他一起回來,我們下一次比劍,便約在那時好了。”風陵山的冬日也是青翠的,春意更是來得極早。在二人說話間,從剛才起就在林間鑽進鑽出的徐平生跑了過來,手中捧著滿滿一束正在醞釀花苞的山花,新鮮的冬泥還成團地聚在根部,隨著他的動作窸窸窣窣往下落。他越過徐行之與卅四,徑直走到披著外袍、歪靠在通天柱側陪徐行之送客的孟重光麵前,不由分說地把花推至他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