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之被他逗樂了,捏捏他的臉,堅持道:“……去吧。”孟重光還想嬌纏,可在注意到徐行之笑微微的外表下難以掩飾的黯然後,還是遂了徐行之的意,握一握他的手,轉身離去。待孟重光離開,徐行之盤膝坐直了些,拎起酒壇,將僅剩的壇底兒殘酒一飲而盡,唇角酒液清淩淩地淌下,滴到了衣服上。他抻開前襟,用左手腕背擦去上麵橫流的酒水,一邊擦一邊念道:“師父,你也太懶了,這十三年間但凡給我托個夢,我說不定就能想起來昔年之事。可唯夢閑人不夢君啊。是不是恨我這十三年沒讓你喝上酒?以後我好生補償你,每天都會來此地轉上一轉,你可別嫌我煩。”“九枝燈的屍身我交給了北南。他之前說過,若是得了九枝燈,生要吞肉飲血,死要戮屍車裂,可當真見了屍體,他反倒不再肯動手了,說死都死了,便埋了吧。我與曲馳商量過,想將他的屍身送回昔日魔道總壇中去,安葬在其母石屏風身側,也算是回了家。”“魔道還有不少死心不改的餘孽在外流竄,我們還要加緊著手掃除,免得他們走投無路下狗急跳牆,戕害百姓。”“師父,老四門沒了。我與曲馳和北南小陸商議過……對了,小陸便是陸禦九。我們商量過,暫定打算建立新四門,對外統稱‘新四門’,分風陵山、丹陽峰、清涼穀、應天川四大部,仍沿襲舊法,鎮守四方。”“現在四門事務暫由曲馳主理。師父,你盡可放心,行之雖往日總笑稱誌不在此,但為著風陵前程,行之會慢慢學,慢慢做,有朝一日總能讓風陵煥然,四門光複。”話一句遞一句的說出,徐行之的眼裏心中都淡得很,口吻仿佛閑嘮家常。十幾年前的悲傷早已被時間漸漸淡化,斯人已去,留下活著的人空空落落,漸漸忘記該怎麽掉淚。將一應山中俗務訴盡,徐行之的腿早被雪凍僵了,一張臉卻熱辣辣地發起燙來。因為無話可說,他長久地與墓碑兩相靜對,完好的手在身體左側抓起一把濕泥來。許久過後,徐行之艱難地露出一線笑容:“師父,我找到可相伴一生的道侶了……”他將手垂下,看著青玉雕鏤的碑文:“……可我的嫁妝呢,聘禮呢。不管是什麽,你以前是許諾過我的啊。”墓中之人無法回應,徐行之便主動湊了上去,伸臂攬住了那墓碑,把臉貼在溫潤的青玉之上,跟墓中人耳語:“……師父,我想你啦。”他仍是沒哭,不僅沒哭,還像是狡猾的小孩兒,把眼睛眯成兩彎漂亮的黑月牙兒。他靠著墓碑,和地下安睡著的清靜君親親熱熱地打商量:“師父,你管地麵下的事兒,我管活人的事兒。咱們爺倆兒永永遠遠都不分開,你說可好?”若是清靜君地下有知,見他這般神采飛揚的笑顏,此時也該露出會心的淺笑。靠在墓碑上歇息了半晌,徐行之立起身來,拍去腿上的泥土:“我現在去管活人的事兒啦。師父,別被那個老小子欺負了,揍他。”說罷,他跺一跺發麻的腳,回身喊道:“孟重光,重光!”四下裏無人回應,徐行之疑惑地嘟囔一聲,將竹骨折扇展開壓在胸口,將聲音略略提高:“……重光?”在他背朝著墳塋離開時,一道虛影在清靜君墓前緩緩浮現。孟重光撩開前袍,跪倒在清靜君身前,點墨似的眼珠像是浸在清水中的黑棋,一晃一晃地漾著微光。“師父,師兄是我的。”孟重光壓低聲音,一字字念得虔誠,“……我一心愛他。他就是我的眼睛、性命和一切。謝謝您在我來之前照顧師兄,以後……也請您放心地將師兄交與我。”徐行之走出五十尺開外,還未能尋見孟重光的蹤影,不覺好笑:跑到哪裏去了?剛剛冒出這個念頭,他便覺得背上乍然一沉,仿佛從天上落下一個小靈仙,恰巧落在他的背上,從此以後他便注定背上了這個沉重且甜蜜的負擔,山也背他去,海也背他去。耳畔響起了青年撩人心魂的氣音:“……師兄,我在這裏呢。”說罷,他在徐行之眼前攤開手掌,掌心的紋路糾纏著開出一朵鮮紅的小花來。他將小花自掌中采下,插在徐行之的領口上。徐行之笑:“招不招蟲啊。”孟重光把臉貼在徐行之頸側,蹭癢似的親昵道:“我在,就不招。”徐行之笑著一把兜起他的大腿,往上頂了一頂:“那你抱緊了,可別跑了。”孟重光不吭聲,隻是把他抱得更緊了。日光曬暖,徐行之隻覺右肩上趴了一隻小黃貓,趴在他肩上,呼嚕呼嚕地發出滿足的輕響。徐行之抿唇一笑,背著這會開花的老妖精,往前山方向走去。二人行至中山地帶,路過地牢時,遠遠看見一具人形猶抱琵琶半遮麵地躺在天光之下,草席卷住了他的軀幹和頭顱,卻沒能顧得上他的腳,因而徐行之不需花什麽工夫便瞧見了他砂岩似的白骨腳趾。徐行之叫來一名正在料理屍身弟子:“這是何人?”弟子對他禮了一禮:“回師兄,他應該是魔道之人,囚於此地多時了。囚衣上還有標識,似乎是叫什麽‘六雲鶴’。”徐行之顰眉。他記得這個人名,但關於這個人名所代表的具體形象早已很模糊了。看徐行之往那屍首橫陳處走出兩步,弟子好心地攔住了他:“師兄,莫要去看了。他相貌著實難堪狼藉得很,剮得就剩一具活骷髏了。”孟重光自徐行之背後發聲:“……活的?”那弟子看孟重光與徐行之拚湊成一個親密無間的樣子,在人前亦不避諱,一個賽一個的坦然,嘴巴一咧,隻覺牙根隱隱酸痛:“……本來是活的。但周師兄看不過眼去,給了他個痛快。”既是死了,徐行之對這名故人又沒有太強烈的興趣,自是不會特意去瞻仰他的糟糕儀容。繞開他後,徐行之又行出百十步開外,一名弟子迎麵而來,告訴他卅四來了,正在舊日他所居殿宇中等他。徐行之欣然前往。繞過流水青鬆,縵腰回廊,回到了他當年與孟重光共居的殿宇,徐行之意外發現此處淨若無塵,不改舊色,心中便添了幾分暖意。然而孟重光在環顧一圈後,挺不高興地皺起了眉。他想到了某位陰魂不散的始作俑者,不屑地撇了撇嘴。而在二人進入殿室內、與卅四打過照麵後,卅四開門見山道:“我此行特來送個人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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