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協議, 魔道原總壇方圓三百裏內被暫標為安全地帶。魔道弟子在其間活動, 四門不會前去幹擾。若還有魔道弟子打算歸降,盡可自行前往魔道總壇,一旦在總壇落腳,便不能再行煉屍化人、淬毒養蠱之事,孫元洲身為新任魔道之主,需得為總壇之內發生之事負責,如再次出現亂象,四門可以隨時撕毀盟約。孫元洲一一允諾,但也並非全盤順受。他表示, 自己不會像前任宗主一樣送質子前來,但會親自定期來山中拜訪,以安四門之心。左右徐行之他們對質子也有了忌憚之意,便默許了孫元洲的提議。待諸事議定,徐行之隨口問了一句:“……為何還要選故地安壇?”孫元洲聞言,眼睫微微垂了下來。他的年紀明明大不到哪裏去,言談舉止卻總帶出一股長者似的悲憫之感。孫元洲輕聲道:“山主世上已無血親,總要有人替他結廬守靈才是。”知道此人心中有所信仰,徐行之便不再說話,任由他去了。既有一門主派倒戈,其餘流散在外的魔道支派就都三三兩兩地活動了心思,有些悄無聲息地溜回了總壇,有些則直接拋棄了總壇,宣稱自己才是魔道正統,學不來赤練宗的奴顏婢膝,絕不降於四門,妄圖以此招徠信徒,趁機擴大勢力。這些靶子既是立起來了,就是欠揍。而在徐行之與孟重光率弟子掀了幾座山後,悄悄轉投魔道總壇的人便更加多了。大勢已去,新勢將成,就如同當日老四門覆滅一樣,誰也無法阻攔新四門這顆新星冉冉而起。三月初三,新四門的宣成典儀便要召開了。在此之前,掃清魔道作亂之徒、整理四門新名冊、重設封山陣法、主持重修再建等諸樣俗務,樁樁件件都忙得人腳打後腦勺。放在徐行之殿內的犀照燈被重新點燃,日夜無休地釋放出犀角異香。曲馳、徐行之與周北南的幻象並作一處,各自忙碌,並時時商量門派事宜、互通有無,好像所有人都淡忘了,犀照燈其實是有第四盞的。然而,在二月中的某天,三人正各自處理門中事務時,一道透明的渦旋氣流於虛空中浮起,狀如黎明時分於瓦藍天幕上亮起的白太陽。徐行之、曲馳與周北南不約而同地抬首望去,誰也沒有說話,誰都明白自己現在的期待有多麽荒誕。白太陽漸漸被氣流衝散,幻出一個淡淡的人影來。來人身著一襲青蟬羽衣,腕戴雷擊棗木陰陽環,鬼麵冷徹,掌中捧燈,正是已更換了清涼穀上等品級服飾的陸禦九。他的幻影立在房中,略帶茫然地四下顧盼。他先前聽說過,四門首徒是憑靠著一盞燈聯絡的,但他因為品階太低、無法進入溫雪塵的住所,是以不曉得這盞燈是什麽模樣。當年魔道衝入清涼穀大肆屠殺時,溫雪塵昔日居所被洗劫,燈盞傾翻在地,但大抵是此燈為徐行之親手所製,式樣太過難看,委實不像是一件有玄妙的寶物,便被不識貨的魔道弟子當做凡常之物,信手塞進了偏殿存儲雜物的小室內,直至今日才被打掃的內門弟子翻出,呈送給了陸禦九。見到三人目光中隱含著的期望紛紛落空,陸禦九麵具下的一張臉轟然燒了起來,鄭重且羞愧地下拜道:“清涼穀新任穀主陸禦九,拜見三位師兄。”徐行之笑道:“嗨嗨嗨,跟我們客氣幹什麽?起來起來。清涼穀現在的狀況如何了?”隻消三言兩語,徐行之便將氣氛從莫名的低落中拽出,而在他輕鬆調侃的語氣間,陸禦九也快速地走出了尷尬,將犀照燈安置在桌案之前,走到溫雪塵過去慣用的書桌前,動手在舊硯中研磨出新墨來。徐行之含笑低頭,批閱的朱砂筆卻停了下來。他聽到了輪椅的嘎吱嘎吱聲,從遙遠的過去響到了現在,餘光中仿佛有一絲白發自門口飄過。徐行之心中一悸,不覺抬目看去,卻見是一線綠柳新芽被風吹動,絲絛般流於春日晴空下。徐行之轉頭看去,發現周北南與他是一樣的悵然若失。他盯望著溫雪塵舊日桌案上擺放的卷缸,恍惚地想著,不知溫雪塵當年一筆一劃寫給小弦兒的情詩還在不在那裏。三人之間,唯有曲馳埋首閱卷,神情淡然如常。他比徐行之年長四年,比周北南年長兩年,這短短的歲月在他身上沉澱出異常沉穩的光芒,似是溫和,又似是無情。時間悄然而過,轉眼便到了桃花盛開的三月初三。新四門落成典儀將在風陵舉行,曲馳向來行事穩妥,絕不誤時,在此等大事麵前更不會懈怠。早在三日前,他便將留守丹陽峰的人選定了下來,並安排好了隨行至風陵與會的弟子,剛剛構建好的丹陽新陣也請陸禦九來檢查過,確保即便自己離山後有魔道餘孽前來搗亂,丹陽峰留守弟子也有百分之百的取勝之機。在將山中事務厘清後,曲馳起了個大早,將自己仔細打理了一番,束發戴冠,換上了一身正式典儀時才會上身的厚重朱衣,紈素玉帶將腰身鬆鬆束起,自銅鏡中看來,委實是一個瀟然端莊的君子模樣。待穿戴完畢,他才想起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沒有做。他拎起水壺,來到窗外,一邊為他的小桃樹澆水,一邊在心中想著幾個時辰後的典儀流程。在澆水完畢後,他未加細察,轉身欲走,心中仍惦念著典儀之上該說些什麽。突然,他覺得衣帶被什麽東西自身後勾了一下。感受到那小心翼翼的拉扯,曲馳不經任何思考,唇角便勾起了淺淡笑意:“陶……”話音戛然而止。他身後空無一人,牽絆住他衣帶的是桃樹低處新生出的一條小細枝,形狀活像是一隻過分纖細的手指。曲馳從剛才起便一直在思考典儀之事,如今定睛看去,才發現小小桃樹之上,綠意已經咕嘟嘟從枝頭冒出來,枝頭開出了粉白色的細花兒。比起已經開遍群山的桃花來說,這小小的一兩朵花看上去無比孤獨弱小,像極了陶閑本人。陶閑便是這樣的,從不敢碰曲馳的手。若有事叫他,不是小聲地叫著“曲師兄”,便是動手勾住他的衣帶或袖口,小心翼翼地搖著,生怕冒犯了他。……他開花了。曲馳怔怔地想:他開花了,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呢。他返過身來,伸手捧住了那紅意綻放的細枝,拈花相望,那花也努力地偎依在曲馳掌心裏,不知是風動,花動,還是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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