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隨手掀了簾子,進來後席子還沒坐熱,燕清便挑明了問:“”依奉孝看,在文和與仲德兩人之間,誰堪擔此大任?”“人選怎就得那倆了?”郭嘉懶洋洋地挑了挑眉,語出驚人道:“主公何不薦嘉試試?”燕清沒好氣地擰了擰他臉:“你難道會肯?”郭嘉還真仔細想了片刻,堅定道:“不肯。”留在主公身邊,隔三差五地有香醇美酒可喝,有奇妙仙跡可看,還有絕世美人可賞,偶爾還有傻子可逗,豈不美哉?燕清哭笑不得:“那便是了。休要玩笑,快說說你認為如何。”郭嘉在出謀劃策、運籌帷幄上,表現積極而不怕麻煩,卻斷然受不了州牧必需麵對的一些難免繁瑣細碎的事的。而且,就算郭嘉一時鬼迷心竅,反常地答應了,燕清也不放心他去。郭嘉幹活總是太過賣命,身體雖調養得健康不少,燕清心裏卻始終有一層他英年早逝的陰影壓著,以至於不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的話,就難以安心。生怕這難得被他寵德活蹦亂跳的鬼才,在公務上賣力過度,落個積勞成疾,活活累死,說完笑後,郭嘉毫不猶豫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自然是程仲德。”燕清不禁微訝。在他的想象中,同賈詡共事過一段時間,相處也算融洽的郭嘉,於情於理都該推薦更熟悉的賈詡才對,怎麽會選擇素未謀麵過、名聲不顯的程昱呢?“這是何故?”郭嘉坦然道:“仲德能在文若身邊得以重用,被任命為左臂右膀,甚得賞識,可見才幹品行,皆是常人難及。其實為寒家出身,卻因受薦之顧,得他們視作一派,逢了主公同他們的心意,難道還不是最好的人選麽?”燕清略略沉吟,不得不認同郭嘉的看法,確實有些道理。非是說賈詡在能力上不如程昱,而是後者與兩邊人關係維護得十分不錯,若表薦了他,倒不失為左右逢源。燕清果斷道:“那我一會兒便給仲德寫信去。”既然要委以重任,就得讓對方清楚,這份破格提拔背後的賞識究竟是誰的主張,而冀地的政權是否穩固聽順,對燕清以後一統北方數州的意義又十分重大。那在正式任命下去前,確定程昱的忠誠和誌向所在,無疑是極其必要的。郭嘉黠然一笑,優哉遊哉地抖了抖腿道:“況且南邊戰事將興,以主公一貫作風,隻怕又要率軍親征,在豫地八成是呆不長的,那如何離得了文和的治理?”“且慢。”燕清眉心一跳:“你又是從何看出,南邊將起戰事的了?”郭嘉判事精準無比,史上便預測出彼時威風八麵、勢頭正盛孫策的早亡,即便此時輕描淡寫,燕清也不可能等閑視之。郭嘉優雅地搖了搖扇子,端的是氣定神閑,風度翩翩。等派頭做足了,才在燕清銳利的瞪視裏好整以暇道:“王叡與曹寅不能相容,經趁其出而叛之事,更是勢同水火,如若死敵。盟軍當日不過仗兵眾之威,不非一兵一卒,嚇退曹寅以助王叡奪回州治,卻未傷及武陵郡兵皮毛。他們現已退去,徒留王叡一人,可供他驅使的兵本就甚少,這些部曲因不曾在盟軍西征中立得寸功,士氣難免低迷,卻又負有遠征之疲。那曹寅性惡而善斷,非是講道義之人,縱使前計不成,豈會不盡快再生一計?”郭嘉頓了一頓,篤定道:“以吾觀之,不出一年半載,王叡必死於此人之手。”燕清:“……”他簡直忍不住懷疑,那個讀過漢末三國史、才對一些出現過名姓的人的性格摸得清楚的人,究竟是來自後世自己,還是這個瀟灑搖扇,侃侃而談的郭奉孝了。因曆史的進程,被他三番四次的攪亂而大幅改寫,他能仰仗的資本,自然也跟著大幅縮水了。可郭嘉憑自身才智和敏銳洞察,則半點不受影響。甚至因出仕更早,又因燕清給他足夠多的權限和信任,得以盡情發揮,平日說話間又不自覺地給了提點,讓他如魚得水之餘,才能上也是突飛猛進,早非當日隱居在潁川,熱衷於跟一些誌同道合者坐而論道,談論時事的淺薄程度了。這廝根本就是背過劇本的罷?燕清目光複雜地盯著神采飛揚、仿佛在閃閃發光的郭嘉,而萬分嘚瑟的後者尚未察覺到這一點,正說得興起。交代完了荊州刺史王叡和武陵太守曹寅的恩恩怨怨,就毫無預兆地跳轉到治地在其隔壁的揚州刺史陳溫頭上了:“陳溫秉性謹小慎微,不欲開罪任何人,手下卻如一盤散沙,郡守四分五裂,各自為政,他便徒有刺史虛名,而毫無戰力。他的軍民忍饑挨餓,以河蚌為食,豪族恣意橫行,橫行霸道。身為一勢之主,略地,募兵,養民,招士,無一不成,不正會為苦覓一處安身立命的根據地的袁紹劉寵所獵?”郭嘉眉飛色舞,霹靂巴拉地說了一堆,末了來了個總結:“力不能製,必受外敵侵占,袁家雖有頹陷,卻非他所能抵禦的。就看是揚州破得快,還是荊州亂得快了——主公?”燕清聽得心服口服後,不由默默地給郭嘉大佬遞了杯茶,畢恭畢敬道:“先謝奉孝。粗水陋茶,就請委屈一下,用來潤潤嗓子吧。”郭嘉嘴角抽抽,不由自主地就將剛剛隨隨便便地搭在案桌上的腿收了回來,規矩些坐好,被燕清這鄭重其事的態度帶得正經幾分:“分內之事,自是義不容辭,怎當得起個‘謝’字?”燕清點了點頭:“可不能聽之任之。若叫袁紹如願,得了淮揚一帶為根據地發展壯大,日後就棘手得很了。”也不知董卓當日是什麽想法,或許是沒來得及,或許是屠了袁隗滿門後懶得計較,總之袁紹逃出洛陽時,校尉的官銜是還沒去掉的。等有了根據地,儼然就能順理成章地做成一方軍閥。史上袁紹作為區區渤海太守,就超前完成了既逼又騙冀州牧韓馥讓位的戰果,那嚇唬一個處境還不如韓馥的陳溫,恐怕也沒什麽難度。郭嘉欣然笑道:“既得以料敵先機,又豈會疏忽防範,給他們可乘之機?主公隻消偽造些書信,假意是截獲下來的,送往陳溫處,他頗有自知之明,驚嚇之下,自會感激涕零地求援於主公。”燕清掀了掀眼簾,似笑非笑道:“隻怕奉孝的真正意圖,還不在此吧?”郭嘉可不會那麽‘大公無私’,建議他興師動眾,發動大軍南下,就為幫個交情爾爾,不過是因懼他才方言聽計從的陳溫守好基業。郭嘉理直氣壯道:“世間向來是請人容易送人難。況且隻是退得袁紹一時,往後還需繼續防範,兵自然得屯駐一些,陳揚州是明事理、識時務之人,豈會有所異議?”這是要光明正大地派軍隊進駐揚州,代陳溫這有名無實的刺史行事,也為往後的圖謀打下根基,還要遲早要被賣的陳溫幫他們勤勤懇懇地數錢。相當厚顏無恥,卻又無比讓燕清心動。郭嘉喃喃道:“至於荊州,就暫且觀望,主要看看文若反應如何了。”燕清一愣,不由灼灼看向郭嘉。雖不曾以言語細敘,單憑兩人默契,也能在目光交錯間瞬間了然。郭嘉眸光微動:“若無兩全其美之策,主公將如何?”“我心匪石,不可轉也。”燕清以詩經回了一句,輕輕道:“我當上下求索,不負文若,不負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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