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甚感稀奇地挑了挑眉,還特意回頭一看。——便見郭嘉一改遊離懶散的模樣,走得步步生風,氣勢滿滿,愣是憑七尺的身長,迫出了一丈的氣場。呂布輕嗤一聲,沒興趣再看下去,收回目光,施施然地入了帳。燕清剛巧擱了筆,將紙鋪在一邊,等墨跡幹的時候,也不閑著,就把屬於司空的符節從懷裏取出,小心放在邊上。把這些交給高順帶去洛陽,秘密給王允看,不就妥了嗎?取這物的時候,燕清不經意地帶出了那一條呂布極為熟悉的絡子,晃得呂布眼一花。燕清懶得抬頭,一邊忙活,一邊對還杵在帳口處的呂布玩笑道:“呂將軍如此神速,究竟洗幹淨沒有?若忘了用那些香噴噴的花露,怕就不能侍寢了。”呂布虎眸倏然一亮,幾個箭步上前,湊到燕清邊上,難掩緊張道:“侍、侍寢?”燕清忍笑。他就知道呂布的重點,會落到最後那詞上。不過這會兒他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刻:識破了敵軍意圖,製定了應對計策,安撫了將士,哄好了郭嘉,又能光明正大地將呂布留下使喚……就不隨隨便便打擊呂布了。他唇角彎彎,微眯了眼,雙手交扣抵住下頜,肘撐著案桌,好整以暇地盯著呂布瞧。呂布一頭霧水,卻還是不自覺地同他對視起來,眼都忘了眨。燕清心情極好,一邊笑吟吟地看著他,一邊遊刃有餘地揶揄:“怎麽,大敵當前,呂將軍不尋進取巧策,還真就想著如何爬上主公床榻?”無論呂布選哪個,燕清都有信心將他調侃得麵紅耳赤,說不出話來。誰知呂布的反應,卻大出他所料——人高馬大的軍漢忽然揪住胸口,耳根發紅地往地上一蹲,完全不看他,隻低頭專心盯著地麵。燕清愕然:“你這是怎麽了?”他剛要扶起呂布查看,對方就跟沒事兒人似地站起來了,心有餘悸一般拍了拍胸膛,長長地吐了口氣,恍恍惚惚道:“哎——無事,無事。”燕清麵無表情地一腳踹了過去。天知道他此時此刻,到底有多想往剛還演了一出西子捧心的這廝腦門上,貼個知己知彼。呂布眼神飄忽一下,不敢跟滿眼審視的燕清對上目光,倒靈光一閃,試圖轉移話題:“奉孝究竟是怎麽了?方才見了,隻覺眼色很是古怪。”燕清輕描淡寫道:“他太掛心我安危,鬧了點小別扭,現已無礙了。”他方才跟郭嘉解釋的那些,其實都是廢話。其中利害,憑郭嘉的逸群才智,怕是想得比他這個出計的還清楚。但話的內容雖是兩人都心知肚明的,卻絕非多此一舉:有這端正態度擺著,郭嘉知曉他不會仗著有些武力,就慣了以身犯險,心裏會舒坦一些。呂布哼哼一笑,不懷好意地建議:“若是底下兵士不聽話,布隻消打一頓,就立馬好了。”燕清隨口道:“他可經不得打,但也不難,今晚召他來睡一覺就好。”自從用過抵足而眠這招,見識了它在拉近主臣感情上的強大效果後,燕清就有點上癮了。難怪劉備那麽愛用。從表麵上看,仿佛隻簡簡單單是雙方穿著寢服,在同一張榻上頭挨著頭,蓋上被子睡一覺,頂多在睡前交談幾句。然古有言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特別是身份非同一般的人,哪兒會輕易容忍一個外人躺在身邊?普通的一個睡覺,其實就意味著賦予了對方極深的信任。燕清暗忖:這軍中他同呂布睡的次數最多,其次是郭嘉,荀彧賈詡是臨行前睡過那麽幾晚,剩下的就比較零星了,最多隻有過一回兩回……或許可以抽些空來,挨個睡多幾趟。呂布悚然一驚,瞪大雙眼:“啥!”燕清隨手呼嚕他腦袋一下,笑道:“今夜,我要同奉孝推心置腹地談一談,至於你的話,就等明晚再說吧。”呂布挨了這親昵一掌,得了明晚同榻而眠的承諾,亂麻般的心卻還被泡在醋缸子裏,一時半會回轉不來。燕清是個公私分明的性子,倒也意識到不該跟這個醋壇子說這些,便與他聊起別的了:“知道我為何獨要留你麽?”呂布老實道:“因文台傷重之故罷。”通過之前數戰,呂布和孫堅作為燕清麾下最拔尖的兩員號虎之將,名聲大振,廣為關中、關東之人所知。燕清搖了搖頭:“再猜。”不對麽?呂布微微蹙眉,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燕清,想從這微微含笑的漂亮臉上瞧出半點端倪來。結果沒能得到半點啟示不說,還叫心神都亂了片刻,他趕忙移開,試探道:“舊怨?”燕清道:“差不多了。我是認為,在這盟軍之中,董卓怕是最懼、亦是最恨你我,旁的人倒不見得能記清楚。因此要鎮住場子,起牽製作用,你我缺一不可。”盡管牽扯到最厭惡的董卓,但名字能與主公的牢牢黏在一塊,還得了這麽一樁美差,呂布的心情就飛揚起來了。趁時機不錯,呂布拋出數日前便在心中盤旋不去的疑問:“正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要驅此國賊,叫百姓受些困難,損失些錢財,也是難以避免的,主公何必那般在意?”燕清溫和道:“若我隻計較一勢得失,這關東盟軍就不再是因義而起,而是因利而去的了。”他略頓了頓,掃過呂布迷茫的表情,語氣愈緩:“兵多易盛,將強易驕,又是與勁敵爭衡,一不留心,就會招來禍患。總有一些時候,需有正義的精神氣,才能長久地做成大事。”他能想到的,就算董卓想不到,然這天底下聰明人可多了去了,難道就看不出背後潛藏的利己心思嗎?